旮旯村甄俊巧,又俊又巧,尤其是那兩片嘴兒,“叭叭叭”的像抹兒了油,極好使?!拔母铩敝姓缈∏刹?0多歲,那時人們還叫她巧嫂。巧嫂和人們一樣,除了掙生產(chǎn)隊的幾個工分外,沒一點兒來錢的道兒,婆婆又常年病著,使她家的日子難上加難。她見村里的媒人每說成一次媒,便有五元、八元甚至十元的媒人錢兒,還要招待一頓像樣的飯菜,覺得這實在是個不下本兒卻極有利的事兒,便開始了保媒生涯。巧嬸就是巧嬸,別人說十對八對,不一定能成一對,巧嬸卻幾乎說一對成一對。尤其是她把旮旯村吳妞成功地嫁給三十里外一個不錯的小伙子后,更是隔著門縫吹喇叭——名聲在外了。
吳妞是一個世代貧農(nóng)家的女兒,小時候得禿瘡,把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掉沒了,臉上還有麻子,腳也有點歪。這樣一個幾乎從頭到腳都有毛病的人,居然嫁給了三十里外的一個帥小伙兒,自然是巧嬸巧妙操辦的結(jié)果。
小伙子家庭經(jīng)濟(jì)條件還可以,人也長得不錯,只因為家里是地主成分,好點兒的姑娘誰也不愿嫁給他。小伙子的父親七拐八拐,托到巧嬸這里。巧嬸騎上破自行車,特意跑到小伙子家實地考察了一番,回來后就去找吳妞,說:“三十里外有個小伙子,經(jīng)濟(jì)條件還可以,小伙子有本事,人也長得帥,就是家里是地主成分,你要不嫌,我就給你保這個媒?!眳擎ふf:“人家這么好,咱配不上人家?!鼻蓩鹫f:“咱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氖来氜r(nóng),不是咱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咱?!?/p>
巧嬸去說了,小伙子他爹一聽吳妞是世代貧農(nóng),就有點受寵若驚。小伙子要相看相看吳妞,可他爹卻還是老腦筋,要“拿帖兒”。這正中巧嬸下懷,因為要是正常相看,小伙子肯定看不上吳妞,還得她動心思想點子,把吳妞的缺陷遮蓋起來?!澳锰麅骸本秃棉k了。巧嬸找到村里一個老學(xué)究,寫了吳妞的帖兒。帖兒中關(guān)于吳妞的長相是這樣寫的:“漆黑的頭發(fā)沒有麻子腳不大周正。”寫帖兒是老式規(guī)矩,不寫標(biāo)點符號。但帖兒中真實地寫了吳妞的長相:“漆黑的頭發(fā)沒有,麻子,腳不大周正?!钡话闳藬喑桑骸捌岷诘念^發(fā),沒有麻子,腳不大,周正?!惫?,小伙子家看了吳妞的帖子,同意了這門婚事。待入洞房后小伙子才發(fā)現(xiàn)了吳妞的“廬山真面目”,說巧嬸欺騙了他們,要悔親。巧嬸哪里肯依,說:“我們沒蒙沒騙你們憑啥悔親?那帖兒上明明寫著‘漆黑的頭發(fā)沒有,麻子,腳不大周正’哪點兒騙你們了?”小伙子家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再加上家里地主成分,只好吃這個啞巴虧。沒想到恢復(fù)高考后,小伙子考取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xué),上大學(xué)后小伙子就不怎么回家了,畢業(yè)后又故意分到遙遠(yuǎn)的南方,回家后第一件事兒就是與吳妞離婚。吳妞說:“你敢跟我離婚我就死在你家?!毙』镎f:“甭管怎么說,這婚我是離定了!”說完抱了鋪蓋,到廂房去睡了。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吳妞喝了農(nóng)藥,已死在北屋的炕上。
巧嬸聽到這個消息,意外而震驚,流著淚說這不是傷天害理嗎?從此以后再也不保媒了。
巧嬸“金盆洗手后”,便到縣城里開了個飯店,走另一條再造輝煌之路。
一日,巧嬸正在飯店里忙活,心急火燎地跑進(jìn)兩男兩女四個年輕人,見了巧嬸,齊刷刷跪到面前,巧嬸見是旮旯村的小伙子王冬生、李愛中,姑娘梁秀秀、梅如仙,忙一個個扶起,讓到雅座,細(xì)問四個青年人這是為什么。
原來,四個人都是高中同學(xué),梁秀秀與王冬生好,梅如仙與李愛中好,看看到了結(jié)婚年齡,梁秀秀的爹娘非要梁秀秀嫁給李愛中,而梅如仙的父母一定要梅如仙嫁給王冬生。這不是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嗎!梁秀秀與自己的爹娘吵,梅如仙與自己的父母鬧,都沒絲毫效果。梁秀秀的爹娘甚至揚言,要是梁秀秀不嫁給李愛中,就死給她看。梅如仙的父母則說,梅如仙如不嫁給王冬生就甭想嫁人。
都啥年代了,還搞包辦代替!巧嬸一聽就火了,安慰四位青年說:“這事兒包在嬸身上,嬸子我要重操舊業(yè),包你們龍鳳相配?!彪S后巧嬸將飯店交給丈夫打理,叫了輛出租車,與四個青年奔旮旯村而去。
四青年原以為只要巧嬸一出面,這事兒肯定能解決。巧嬸的犟勁兒也上來了,心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我就不信栽在你們手里!不拿下這兩個頑固“堡壘”決不收兵。
梁秀秀的父母之所以一定要她嫁給李愛中,是因為梁秀秀的母親與李愛中的父親是表兄妹,雙方的父母都愿親上加親;梅如仙的家長之所以要梅如仙嫁給王冬生,是因為梅如仙與李愛中的八字不合。第一個回合巧嬸竟敗下陣來,她就琢磨開了,自己第一個階段錯在腹背受敵,兩面夾攻。于是放下梅如仙的父母,先攻梁秀秀的父母。巧嬸雇了輛出租車,把梁秀秀的父母拉到六十里外,自個兒娘家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讓梁秀秀父母看了這個親戚家因為近親結(jié)婚生下的三個弱智兒子。梁秀秀父母在巧嬸苦口婆心的勸說與活生生的事實面前,態(tài)度終于和緩了。但梅如仙的父母,任憑巧嬸好說歹說,毫無松動的跡象。四個青年見巧嬸也要無計可使了,不由得急哭了。巧嬸說,原先巧嬸就給你們打過包票,那時是兩家老人都極力反對,這會兒只有一家反對,形勢起碼好了一半兒,更沒啥可悲觀的了,容她想想法兒。巧嬸心想,既然梅如仙的父母一把死拿,只有先斬后奏。她拿出四青年約好同一天結(jié)婚的錦囊妙計。
四個青年結(jié)婚這天,巧嬸假裝按梅如仙父母的心愿辦喜事,雇了兩頂同樣的花轎,抬轎子的穿著同樣的衣服,天不亮便分別抬了梅如仙、梁秀秀來到村十字街頭廣場上,巧嬸安排的人拿了燈籠火把,把廣場照如白晝,廣場上鑼鼓喧天,群獅狂舞,人聲鼎沸,把個十字街廣場鬧哄得極熱烈,極紅火。兩頂花轎剛剛到來時,廣場秩序井然。當(dāng)兩頂花轎在群獅中穿行,在鑼鼓聲中表演旮旯村獨特的顛轎時,就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了,甚至連迎親的“跟班”,也不知哪是自家該接的花轎了。
看看火候已到,巧嬸站在高凳上一聲令喝,十字街廣場頓時鴉雀無聲,巧嬸指揮花轎,王家的媳婦抬到王家,李家的媳婦抬到李家。拜了花堂,入了洞房,王冬生掀開新娘的“蓋頭”,果然是自己的心上人梁秀秀,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李愛中見娶的是心上人梅如仙,心里像吃了蜜。兩對小夫妻遂心如意,自然將“錯”就錯,一點兒不聲張。待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錯了,生米已煮成了熟飯,三家父母也就不再說啥了,只有梅如仙的父母暴跳如雷,立刻去找巧嬸算賬。巧嬸說,抬花轎的人不小心抬錯了,她只能給梅家兄嫂賠個不是了。
“賠個不是就行啦?!”梅如仙的父親一聽就跳了起來。
“要不換回來?”巧嬸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入了洞房哪有換回的道理!”梅如仙的母親說。
巧嬸想想:“要不咱就驚動‘官府’,讓‘官府’斷這個案子?”
梅如仙父母一聽驚動“官府”,立刻蔫了,因為他們知道,干涉婚姻自主,“官府”是決不會支持他們的。
巧嬸見梅如仙的父母蔫了,倒叫起真兒來,非要拉了梅如仙的父母去鎮(zhèn)上“討個說法”,讓法庭判個你黑我白,清清楚楚。梅如仙的父母這才意識到只顧生氣,把事兒辦砸了,只好反過來硬著頭皮給巧嬸說好話。巧嬸這會兒卻翹尾巴了,非要梅如仙父母到縣城擺酒,給她賠不是。梅如仙父母別無良策,只好硬著頭皮答應(yīng)。巧嬸便要了三輛出租車,把四家八個老人及兩對小夫妻接到城里自家飯店,擺了一大桌,梅如仙父母尷尷地端起酒杯,要向巧嬸賠不是時,一直繃著臉兒的巧嬸卻撲哧一下笑了:“今兒個把四家老人兩對小夫妻請來,是我為孩子們補的賀喜酒。梅家、李家、王家、梁家哥哥嫂嫂,要是我俊巧有得罪的地方,我在這兒敬酒賠不是!各位哥哥嫂嫂,我敬你們一杯!先干為敬了!”說罷,一仰脖干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