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住的城市西邊,是個幽靜的山谷,山谷中有一條清澈的大河日夜奔流。這些年,那里已經成為了旅游的好去處,但也是城市失意者自殺的首選“墓地”。因為在大河之上,有一座漂亮的橋,橫跨在兩岸的半山腰。從橋上向下眺望,河水湍急,深不見底。如果縱身躍下,瞬間你就會被那洶涌的波濤安葬,永遠長眠在青山綠水之間,真是個風流愜意的好歸宿。據報載,每年都會有幾十位自殺者,成功地從這里“偷渡”到另一個世界。
我上大學時,曾和幾位同學到橋上玩過。當時我們討論,如果腳朝下跳入,那么很快就能到達水底。這時,如果你后悔了,想自由地呼吸一下,已經來不及;如果平面俯沖下去,你的胸、腹會被水狠狠拍擊,立刻就喘不上氣來,也就完蛋了;如果頭朝下,那就更成功了,腦袋馬上會撞到河底的巖石,“砰”地一下,你就什么煩惱也沒了。當你“清醒”過來時,你已經來到了閻王爺的地府,等著他從新為你安排投胎轉世吧。于是我們相約,如果將來誰的人生不成功,就來這里選擇一種姿勢,殺身成仁。
當然,這些都是笑談,因為我們當時正意氣風發(fā),雄心萬丈,都想在大學畢業(yè)后,轟轟烈烈干一番事業(yè)。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沒過幾年我就故地重游,來這里選擇姿勢了,因為我在生意場上一敗涂地,于是痛不欲生。
一個初秋的黃昏,我邁著沉重的腳步獨自來到橋上。兩岸的蒼山翠林,靜默地注視著我這個落魄者,它們也許已經準備好接納我的臭皮囊了。落日余輝最后一次灑在我悲涼的臉蛋上,我走向橋中間。
這時,我忽然看見那里站著一位瘦小的姑娘,她低垂著頭,任秀發(fā)在風中散亂。怎么,難道今晚我還巧遇了“志同道合”者?看她臉色蒼白,表情冰冷,似乎已經死了,簡直像一座雕塑。
我停下腳步,想等她先跳,畢竟她先來的,我應該排隊。另外,她占據了跳河最有利的位置,因為她前面的橋欄外,有一個平臺,在那里,你簡直可以像跳水運動員那樣,隨意選擇直體后空翻,或是轉體兩周半。當然,跳河對于自殺者來說,差不多都是頭一次,一般不會使用什么高難度動作。
我站在原地等她,心里重復著想了一千遍的自殺理由,來堅定自己必死的決心——唉,一切都完了,這世界令我大失所望,我已經別無選擇。
過了半小時,那姑娘似乎還不急于跳。怎么,她還沒考慮好?我等得不耐煩了,于是走上前。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故意干咳兩聲:“喀,喀!”她果然聽見了,微微抬起頭,斜看我一眼,說:“你都快死了,還有心情咳嗽?!?/p>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來自殺的?”我驚詫地問。
“看你那臉色,跟昨晚跳下去的婦女一樣?!?/p>
“昨晚?”我迷惑不解。
“對,我已經在這里站三天了?!?/p>
媽呀,三天了她還沒想好呢,真是“千古艱難惟一死”。
我說:“看來昨晚那女人很勇敢?!?/p>
她凄然道:“她要是真勇敢,就選擇活著了?!?/p>
“她為什么自殺?”
“她去做美容,雙眼皮割寬了?!?/p>
“天哪,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來自殺。割寬了顯得眼睛更大呢。那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失戀了,阿軍拋棄了我,另娶了別的女人。唉!”她悲嘆道。
“你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長得帥呆嗎?”
“不,他長得還不如你。可他是我的初戀!”
“死心眼!現在誰一輩子還戀愛一次。這世上好小伙子多得很,再找一個不就完了。喂,你要是還沒想好,就靠邊一站,我要從這里跳下去?!?/p>
“哼,你要真想死,還在乎從什么位置跳?!?/p>
“我怎么不是真的?我的理由最充分?!?/p>
“什么理由?”
“我的公司倒閉了,血本無歸呀?!蔽矣逕o淚。
“賠了多少錢?”
“整整五萬元!”
“嘁,我以為多少呢。你的公司恐怕也就三、五個人吧?”
“沒那么多,只有兩個人,我和副總經理?!?/p>
“這么小的公司,全國每天要倒閉上千家?!?/p>
“你認為我不值得去死?”
“知道比爾·蓋茨嗎?”
“如雷貫耳。”
“他的公司也瀕臨倒閉過。他要是像你這樣,就沒有今天的‘微軟’了?!?/p>
“我哪敢跟他比呀?!?/p>
“你當然不能跟他比,因為你的意志就像他公司的名字——微軟,明白嗎,稍微有點軟?!?/p>
“你在譏笑我?我不跟你瞎扯了,反正我已經抱定了一死的決心。你如果還沒想好,就往一邊站一站,讓我先跳。”
“慢著,我也不再想了,請讓我跟你一起跳吧,咱們也好搭個伴?!?/p>
“那好吧,讓咱們一起投奔極樂世界。”
于是我們手牽手邁出橋欄,站到平臺上。“啊,幾年前我來這里玩時,覺得下面很深,頭暈目眩的。這回我卻感到好親切。青山碧水為咱們作證,咱們是被這無情的世界逼死的。讓咱們年輕的生命從這里得到永恒吧?,F在聽我的口令:“一,二……”
“且慢!”她忽然喊。
“怎么,你膽怯了?”
“不,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
“什么請求?”我問。
“你……能不能摟住我的腰,然后吻一吻我?就像阿軍那樣。讓我再嘗嘗世間最后的愛吧。
”她乞求地望著我。
“這……可我因為一直忙于事業(yè),還從沒戀愛過。不過好吧,反正咱們也都要死了,雖然誰也不認識誰,但死前互相吻一吻,也沒什么不可以?!?/p>
于是我們狂吻在一起,像一對殉情的戀人。啊,我感覺真美妙,原來女人很可愛;她也如醉如癡,不斷喃喃自語:“阿軍,我愛你……”
我們站在風中,吻了很久。嘴麻了,舌酸了,我們戀戀不舍地松開對方。
“現在我們該跳了?!蔽艺f。
她點點頭。我們不約而同地朝橋下望去,但不禁都害怕了?!鞍?,剛才還沒這么深,怎么轉眼就變成了萬丈深淵,看得我頭暈眼花腿發(fā)軟,這是怎么回事?”我驚呼道。
她也尖叫一聲,摟緊我說:“這種死法太恐怖了,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我們迅速回到橋面,沐浴在溫柔的夕陽里。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嗔怪我說:“你可真討厭,吻得我都舍不得死了。”
“我也是。你的細腰真柔軟?!?/p>
“咱們怎么辦?”她問。
“依我看,咱們還年輕,何必太草率,應該回家再仔細想一想。也許若干年后,我能成為中國的蓋茨 呢?!?/p>
“那我愿意為你出資十萬,從新辦個公司,你看怎么樣?”她忽然興奮地說。
“哦,那當然好。你可以當我的副總經理?!?/p>
“僅此而已嗎?”她瞪大眼睛盯著我。
“當然,如果你愿意的話,還可以兼任我的戀人?!蔽矣行┬邼?/p>
她立刻挽住我的胳膊,說:“那咱們回家吧。”
我望著如血的殘陽,感嘆道:“哦,沒想到落日余輝并不是最后一次照在我的臉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