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年間,山東榮成縣城里住著兩個富甲一方的商人,一個名叫張豐庭,一個喚做劉守義,二人都做皮革生意,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又是市場上的競爭對手。
一天,劉守義拜訪張豐庭,寒暄過后,說明來意:“我于近日從新疆物色了一批上乘皮革,質(zhì)優(yōu)價廉。若轉(zhuǎn)手銷往江浙,必能獲利甚豐,只是無奈本錢不夠。今日貿(mào)然來訪,祈求張掌柜能解我燃眉之急?!?/p>
張豐庭問道:“不知劉掌柜所需多少?”
“白銀1000兩?!?/p>
“這……”張豐庭聞言面有難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廳內(nèi)踱了幾圈,說道:“好罷,你我交往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既肯屈尊言借,我亦不能太過吝嗇,便將我僅有的這1000兩家底借給你吧。”
劉守義欣喜若狂,感激萬分,當(dāng)即索了筆墨紙硯,寫就欠款字據(jù)一張:“今劉守義欠張豐庭白銀壹仟兩。”
劉守義用借來的錢,月余即做成生意。因念張豐庭借助之恩,又怕他做生意急于用錢,便從下筆投資本錢中拿出500兩銀子,先還付張豐庭。索要字據(jù)時,張豐庭稱原字據(jù)不慎丟失,一時無從查找。劉守義十分信任張豐庭,便不假思索地又立欠款字據(jù)一張:“今劉守義欠張豐庭白銀伍佰兩?!?/p>
劉守義是性急之人,僅過了兩月,便想方設(shè)法將余下的500兩銀子湊齊。這天大雨傾盆,劉守義端坐府中閉目養(yǎng)神,心想,明天天氣轉(zhuǎn)晴,即可到張府將所剩銀款還清,了卻一樁心事。
正無聊間,突然有兩個官差闖了進來,說奉縣太爺之命要將劉守義帶到縣衙過堂。劉守義猜想,一定是生意場上的糾紛。他為人耿直守信,做生意童叟無欺,難免得罪一些同道,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對一些居心叵測者的刁難,他向來嗤之以鼻,無所畏懼。
來到衙門,劉守義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原來冒雨告他的竟是令他感恩戴德的張豐庭!
張豐庭向公堂呈交了劉守義先后立下的兩張字據(jù),狀告他欠銀款1500兩。
劉守義眼冒金星,幾欲摔倒。
“張掌柜,我們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害我傾家蕩產(chǎn)?”劉守義憤怒至極。
“劉掌柜,如今世道難測,洋人橫行,匪患四起,做正當(dāng)生意難如登天。我經(jīng)營不當(dāng),家業(yè)頹廢,為了中興家道,此舉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再者,自古商不厭詐,你自愿落我圈套,此你命也?!睆堌S庭雖有懺悔之心,但并不撤訴。
最后,縣令判決劉守義于3日之內(nèi)將所欠1500兩白銀如數(shù)償還張豐庭,逾期不還將抄家抵債?!?/p>
劉守義還完巨款,家業(yè)所剩無幾,一時悲憤成疾,臥床不起。
劉守義有一兒子叫劉定仁,早年在省城讀書,學(xué)成后在鄰縣衙做了文字小吏。一日劉守義病危,家人召劉定仁返鄉(xiāng)省親。
劉守義臨死前對兒子叮嚀道:“人一輩子處事要講個信字,為人要講個義字,將來無論你為官為商,一定要銘記信義二字。你父雖死在信義之上,但一生光明磊落,無負于他人,死亦無憾!”
劉定仁牢記父親臨終之言,含淚辦完喪事,遂辭了官差,子操父業(yè),一心經(jīng)商。劉定仁不但腹有詩書,而且天資聰穎,他采用國外的先進經(jīng)營方法,苦心孤詣,幾年后竟力挽狂瀾,重振劉家昔日輝煌,不但將皮革做得如日中天,而且業(yè)務(wù)拓展到錢莊領(lǐng)域。
一天,劉定仁到錢莊審閱賬目,突然發(fā)現(xiàn)劉家宿怨張豐庭于日前曾到錢莊借貸,附有借款字據(jù)一張:“今張豐庭欠錢莊白銀壹仟兩?!?/p>
真是人生有相逢,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家父之仇報矣。劉定仁想起父親被氣死的慘狀,一時悲憤交集,恨從心生。
過了月余,劉定仁即差人到張府催款。張豐庭左借右挪,暫還了600兩。張豐庭老謀深算,深知字據(jù)意義重大,便索了原字據(jù)在上面仔細注明一條,“還欠款白銀600兩?!?/p>
晚上,劉定仁看罷張豐庭修改后的字據(jù),擊掌大笑道:“任你老奸巨滑,終于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要讓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翌日,午睡中的張豐庭即被官差喚到衙門,此刻,劉定仁已相侯多時了。
“怎么,那家錢莊是你們劉家開的?”張豐庭震驚之余,懊悔不已,但他很快鎮(zhèn)靜下來:“我又不是不還你銀兩,喚我到此做甚?”
“張豐庭,我要向你索要你欠我們錢莊的1600兩銀子!”
“什么,1600兩銀子?笑話!”張豐庭故作從容,但他知道這里面必有蹊蹺,汗都出來了。
“你先前立下字據(jù)說欠我白銀1000兩,后又補充說還欠白銀600兩,總計不是1600兩又是什么?”劉定仁向縣令遞呈了張豐庭修改后的字據(jù)。
張豐庭馬上明白自己犯了一個愚蠢而致命的錯誤,他在字據(jù)上補充的“還”字,不但讀“huan”它又讀“hai”!
“縣太爺明鑒,小人所補充文字乃是已還欠款白銀600兩的意思,那個‘還’ 字,它是一字多音呀!”張豐庭臉色慘白,跪在公堂上磕頭不迭。
“住口,”那縣令是個見風(fēng)使舵之輩,他見劉定仁富貴得意,而張豐庭家業(yè)敗落,已成強弩之末,自然偏向劉定仁一方,便喝令道:“本縣限你三日之內(nèi)將所欠劉家1600兩白銀全部償還,休再狡辨!”
張豐庭一下子癱倒在地,他絕望地看了看劉定仁,自知回天無力。
三日后,張豐庭被迫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勉強湊齊1600兩銀子,交給了劉定仁。劉定仁收了銀子,遂去劉守義墳前拜奠父親在天之靈。
又過月余,劉定仁一天晨練出門,看見大街之上有個叫花子蹣跚而行,端得有些面熟,便叫住一看,竟是張豐庭。
劉定仁從懷中取出200兩銀票,遞給張豐庭說:“當(dāng)年你詐我父1000兩銀子,先前我又詐你1200兩,現(xiàn)在我還你200兩,我們劉張二家所有恩恩怨怨就此了結(jié)。你知道家父臨終前所留遺言么?處事為人一定要講信義二字。你經(jīng)商數(shù)十年,卻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得,實為可笑。你拿了銀票,好自為之吧!”
望著劉定仁拂袖而去的背影,張豐庭立在街心,茫然失措,恍若隔世。他覺得手中握的那不是一張銀票,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正在一點一點地噬嚙著他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