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天,上樓時我的雙腿突然失去了知覺,幾經(jīng)輾轉,最后被確診為急性脊髓炎。我變成了有腳不能走路、有腿不能站立的孩子。世界頃刻間粉碎,所有的夢想都離我遠去。
那是一種穿透心腑的絕望。
父母勸慰的笑容下是難以掩飾的悲傷。我的每一聲歇斯底里都會引來他們的慌亂驚恐。媽媽從不責怪我什么,但她紅腫的雙眼告訴我,她一直浸泡在淚水里。我告訴自己要堅強,但災難太沉重了,沉重到我無力撐住,畢竟,我才11歲,我的生命才剛剛邁進春天??!
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還不如放棄暗淡的生命??墒牵B站立都做不到的我,連自殺的能力都失去了。我開始以絕食來實施自己了斷生命的計劃。
第一天,媽媽淚水漣漣地守護在病床前。她不說什么,只是不斷地問我吃不吃這個,吃不吃那個。我微閉雙眼,仿佛沒有聽到般。我不吃,媽媽也跟著不吃。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第三天早晨,媽媽說出去買飯,很快就回來??梢粋€小時過去了,媽媽還沒有回來,我不禁忐忑起來。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我的心越來越忐忑,我預感到媽媽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下午一點鐘了,媽媽還沒有回來,我變得焦躁起來,我開始盼望媽媽的出現(xiàn)。
下午3點鐘左右,爸爸突然出現(xiàn)在病房,輕描淡寫地對我說:“你媽媽疲勞過度,過馬路的時候沒注意被車刮了一下,沒大事。是不是餓壞了,爸爸喂你吃飯……”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淚水滴落到飯菜里,我在心底里祈禱著:“媽媽,我會活下來,你也一定要活下來……”
7天后的一個早晨,當陽光穿透窗欞,我看到頭纏紗布的媽媽穿著病號服,腳步蹣跚地扶著墻向我走來。媽媽臉色蒼白,但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后,她努力地向我微笑著,我也想對媽媽笑,但嘴角剛一扯動,淚水就滾出了我的眼眶……
伴隨著爸爸媽媽一次次的帶著我天南海北地求醫(yī)問藥,原本還算富裕的家很快就變得捉襟見肘起來。
病后的第二年,媽媽聽朋友介紹一處中醫(yī)診所醫(yī)術高明,便每天背著我去治療,那時正是冬天,天寒地凍,雪花紛紛。每次,媽媽都會一身汗水。爸爸勸說媽媽買輛三輪車,但媽媽說什么都不肯:“要好多錢的,那些錢夠買不少藥的。”
母親的脊背成為我生命的車輪。
冬天的時候,終于有親屬送了一輛三輪車給我們。媽媽再不用背我進進出出了。媽媽終于可以少一些汗流夾背了,當媽媽第一次騎車帶我在馬路上穿行的時候,媽媽興奮地不斷對我說著:“真快??!”我的鼻子一酸,我可憐的媽媽啊,她的幸福已經(jīng)簡單到只是一輛三輪車帶來的超過步行的速度。于是,我便會在車上望著母親的脊背哼唱著快樂的歌。我不能幫助母親什么,但我可以給母親快樂的歌聲……
那是貧窮、痛苦的日子,也是快樂的日子。
但貧窮似乎要將媽媽逼上絕境。本來身體就不好的父親一下病倒了。所有的負擔都重重地壓在了母親的肩上??粗咳諙|奔西跑為我和父親尋醫(yī)問藥,還要定時回來給年邁的姥姥姥爺做飯,我的心如同被千萬把鋼刀穿過似的痛……
母親開始省吃儉用,精打細算著家中的一切。但家還是越來越窮了,窮到不得不賣掉房子為我治病。但賣房子的錢很快就被我的病吞噬得一干二凈。每天晚飯后,母親收拾完碗筷都要出去,總是要11點鐘左右才回來。我不知道媽媽去做什么了,但每次媽媽回來,雙手都會臟兮兮的。而即便是在家人都只是吃咸菜的時候,媽媽依然會帶水果給我,我不肯吃,她就會微笑著勸說我:“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注意營養(yǎng)!”那種時候,我總是特別想流淚,但我總是克制著淚水。我知道,我需要做的不是用淚水回報母親,而應該是笑臉。
于是,我常常是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母親就會說:“傻孩子,沒有過不去的坎,不哭……”
我突然知道了,我是母親的希望??!我也許一生都站不起來了,一生都難以回報母親的養(yǎng)育恩情,但我還活著,就應該努力維系著母親的希望。
我是一個很好奇的孩子,媽媽非常了解我這一特征。但現(xiàn)在我的身體條件已經(jīng)不允許我像以前那樣到處玩耍。媽媽為此很著急。表姐很理解媽媽的心情,她跟媽媽說了電腦的好處,還說把自己的電腦借給我用。媽媽說什么都不肯接受。我知道,每天都摸黑起床的媽媽是舍不得電費和上網(wǎng)費??!表姐激動地對媽媽說道:“她的世界已經(jīng)被病魔控制在房間內,我們應該幫她打開一個了解世界的窗口??!”我看到,母親怔呆了片刻后,臉色有些蒼白,即而,淚水盈滿了眼眶,點了點頭。
我的世界從此從病床擴展到無限的網(wǎng)絡中。
很快,我已經(jīng)在病床上躺了5年了,每天都要吃下大把的藥,但吃下去的那些藥并不能讓我恢復健康。茫然的未來常常讓我失去醫(yī)治的信心,但媽媽卻一直堅信,醫(yī)學的進步,遲早有一天會讓我的病得到有效醫(yī)治。哪怕今生都找不到可以醫(yī)好我的藥物,但我覺得我擁有了世界上最偉大的藥,那就是母愛!
我失去了翅膀,卻得到了更遼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