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在這所省里小有名氣的專校畢業(yè),回家鄉(xiāng)后也能找個保健醫(yī)之類不錯的工作,可寶義不樂意。他家在漠河的一個貧窮小村,那是個天寒地凍鳥不拉屎的地方。寶義咬了牙發(fā)誓就是在城里要飯也不回去,若有一天回去也必須是衣錦還鄉(xiāng)。
于是,驕陽似火的8月,寶義手里捏著一張??莆膽{走遍了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掀開報紙一看見“招聘”的字樣就兩眼放光。那段時間寶義成了各大人才市場的??停梢仓凰銈€客。選擇是殘酷的,像個樣的地方就要大本學歷,還要計算機,英語級別證之類的小本本,這些寶義都沒有。寶義又不屑往招送水工那樣的單位跟前站,喝了半肚子墨水,總不能淪落到廉價出賣自己勞動力的地步。跑斷了腿磨破了嘴,最后在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比古天樂還黑的時候,寶義找到了一份俗不可耐人人喊打說不清出賣的是體力還是腦力的工作:醫(yī)藥代表。
工作有了點譜,寶義退掉學生宿舍,和兩個男生在太平區(qū)的偏街租了一間十幾平的屋子。3個男孩開始成箱的往小屋里搬方便面,榨菜,還有一些已經(jīng)沒用,他們卻舍不得扔的書。另兩個男孩一個在為愛情留守,一個正讀著藝校的播音班,大家一樣地看不見未來而憧憬未來。寶義找到的這家醫(yī)藥公司沒有底薪,據(jù)說應聘后能堅持做下來的往往只有1/10。第一天經(jīng)理摸過一張單子遞給他,說你去這家醫(yī)院吧,他們的大夫都挺會黑患者,你自己一瓶一塊錢。名片自印。
寶義把自己收拾干凈,腋下像模像樣地夾個黑包,精神煥發(fā)地直奔那家醫(yī)院。他沒想到等待他的將是一場恥辱。找到門診那個大夫,發(fā)現(xiàn)掛了那人號的病人已經(jīng)從辦公室排到了樓梯拐角。寶義怯怯地喊張老師,張老師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寶義受到鼓勵,接著說我是XX公司的醫(yī)藥代表……眾目睽睽下張老師就驟然變了臉,出,出去!我張XX從來不跟醫(yī)藥代表打交道!眾人鄙夷的目光齊刷刷掃過來,寶義瞬間無地自容。臉紅脖子粗的寶義灰溜溜地退出來,走廊的衛(wèi)生員沖他露出一絲似嘲諷又似對一切了然于胸的微笑。
第一個月跑下來,寶義瘦掉了4公斤,月底拿到23塊錢。23塊錢,買不來一箱福滿多交不上半個月房租,可它對寶義有著特殊的意義,是他活了這么大自己掙到的第一筆錢。23塊的輕飄飄沉甸甸刺激著他,發(fā)工資的當天晚上,寶義失眠了。
夜涼似水,寶義披著外衣一個人走上哈爾濱的街頭。他要到宿舍那條街的拐角處給媽媽打磁卡電話。出門在外這么多年,他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多么需要媽媽的溫暖和力量。可還沒走到電話亭,他碰到了一個乞丐。是一個中年乞丐,衣衫襤褸的瑟縮在一家餃子館的門口。餃子館里陣陣酒香四溢,乞丐卻紋絲不動一臉的淡漠和絕望。寶義定定地站在乞丐面前,內(nèi)心里一陣電光石火的震蕩和掙扎,心中瞬間排山倒海。天哪!寶義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這樣下去焉知會不會真有哪天要乞討過活?可一個乞丐會不會每月只討來23塊?他又想起自己那衣錦還鄉(xiāng)的口號,一絲可笑的蒼涼爬上嘴角,寶義攥了攥褲袋里的電話卡,一轉身,毅然大踏步轉回了宿舍。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要給媽媽打電話,可現(xiàn)在不是時候。
吃一塹長一智本是寶義的聰明之處。當物質(zhì)和生存成為首選,當做人的立場和底線被模糊,任何的困難,就都變得不再那么難以克服,人人都變成了能人。在之后幾次如出一轍的碰壁后,寶義蛻掉堅硬的外殼自尊別進腰帶良心也暫時地束之高閣,物競天擇,他學會了不擇手段。
一張笑到抽筋的臉,無師自通的阿諛逢迎,風里雨里的堅持到底,咬緊牙關給藥房主任大出血。糖衣炮彈,苦肉計……能想的都想到了,能用的全用上了。成效顯示出來,寶義的銷售業(yè)績不斷攀升,升到和經(jīng)理平視的眼神同一高度時,寶義知道自己終于擺脫了分母的命運。
小時候,媽媽教他毛主席的一句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23歲的寶義更信的是一句廣告詞,他把這話常掛嘴上,甭管它黑貓白貓,抓住耗子的就是好貓。
黑貓白貓都有反思的時候。生活上剛剛有了點保障和前景,寶義就開始對自己的工作和良心吹毛求疵。寶義做的是處方藥,一種藥出廠后經(jīng)過全國總代理,省代理,分銷商,投標單位等部門的層層加碼,最后由臨床大夫開成方子治病救人時已被摞到天價。黑,真黑啊。非典時期寶義就做了件大事,那時候草木皆兵大小藥店的口罩體溫計都脫銷,好多經(jīng)銷商囤貨居奇,寶義手里的一批就被瘋搶。眼看著正常批發(fā)價出手的寶貝們被黑心商人高價出售,寶義手里最后的2000套死活不賣了。他把它們打包郵寄,全部無償捐給了家鄉(xiāng)的一所小學。
誰也沒跟誰說,寶義自個兒偷偷光榮了一個下午。
摸爬滾打中,寶義的心頭大計一直也沒撂下。專校沒畢業(yè)時就考上了一家商學院的專升本,當時衣食無著的寶義辦了休學,現(xiàn)在復學的他已經(jīng)念到第三學期了。這不僅能讓他和心愛的學校保持一點關聯(lián),讓自己的心靈保持一點學生的純真,同時寶義始終相信,那一紙文憑將會在未來奮斗的路上賦予他更多的信心和含金量。
同屋的兩個男孩相繼搬走,寶義退掉房子搬進一家合作醫(yī)院的宿舍。他不喜歡一個人住,異鄉(xiāng)漂泊的他太怕孤獨。同屋的小伙子們常常會在夜里圍坐一團指點江山論古說今,寶義便加入其中,激烈地揮舞著年輕的手勢,熱鬧的氛圍會把所有的汗水和淚水蒸發(fā)掉。寶義仍會偶爾失眠,失眠的時間更多地用來規(guī)劃自己新客戶的開發(fā),用來學習。
像許多孤身闖天涯的打工族一樣,寶義生活的內(nèi)容被最大限度的提煉和精簡,愛情當然只是一種奢侈品。不過每每提到這個浪漫的字眼,寶義都會神往地對著天空瞇起眼睛。我想她一定就藏在某一朵云彩的背后吧,寶義揚起年輕的臉說,不然我怎么會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都朝著太陽的方向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