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松軟，月空皎潔，幾粒星星就在眼前，仿佛伸手便能探到……這是天涯對他的網(wǎng)友描繪的草原夜色。正是這幾句話打動了那個名叫楚妍的女子。電腦上很快傳出一行字幕:我好神往你們那個地方，你說的是真話嗎?

天涯懶散地點(diǎn)燃一支煙，一團(tuán)濃濃的煙霧噴到電腦屏幕上。他的左手噼噼啪啪地敲打著鍵盤，\"藍(lán)天、白云，思緒飄得很遙遠(yuǎn)\"，出現(xiàn)在電腦上。煙灰落在大腿上，天涯輕輕地吹了一下，右手用鼠標(biāo)點(diǎn)住了\"發(fā)送\"。

回應(yīng)很快，那邊說，我喜歡聽你說，你讓我想起了許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天涯思索了半晌，不知該說真話還是假話，一種本能，使天涯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我在一家大型企業(yè)工作，業(yè)余時間喜歡寫點(diǎn)東西。

楚妍說，能看出來，你是一個浪漫的人，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是很累的，就算是在網(wǎng)上。天涯說，你是哪里人?楚妍說，四川。天涯說，你想來草原看看嗎?銀碗、哈達(dá)，還有真誠的朋友。

楚妍說，素不相識，我怎么能夠確認(rèn)你說的是真的?

天涯說，打個電話不就知道了嗎?

楚妍說，那你打給我好嗎?我的電話號碼是08358308868，天涯順手抓起電話，剛要撥號，忽然想起，他正在用電話線上網(wǎng)，電話是打不出去的。于是回到臥室拿起手機(jī)，按著那號碼撥過去。他想，網(wǎng)絡(luò)上的話沒有幾句是真的，假如電話不是她的，他就要關(guān)機(jī)休息了，因?yàn)槊魈焓窃绨唷?/p>

電話里先是沒有動靜，接著便猶豫地傳出嘟嘟的鳴叫，連續(xù)響了幾次，都沒人接聽。天涯想，唉，這個世界，說真話的還是不多，更不用說網(wǎng)絡(luò)這個虛擬的空間了。

他的耐心被電話里的嘟嘟聲快埋沒的時候，那邊接起了電話。天涯調(diào)整了下情緒說，你好，楚妍。那邊說，你好。聲音中的川味很濃，也很別致。天涯在瞬間便喜歡起那個聲音，他有些緊張，也有些尷尬，想不起下一句該說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若是這樣下去，留在網(wǎng)上的印象就會被破壞殆盡。沒等他說什么，楚妍說，你的感覺和我的感覺是一樣的。天涯不得不承認(rèn)楚妍的聰明，尷尬、緊張驟然逝去。他笑著說，現(xiàn)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我們草原上的人是不說謊的。楚妍說，我信。隨后大段的話，天涯就聽不大明白，他忽然心疼起自己的電話費(fèi)來，這可是長途呀!昨天，他就收到了催收話費(fèi)的短信。他說，我們回到網(wǎng)上好嗎?

楚妍說，好的。

掛斷電話，天涯不敢確認(rèn)自己的聲音是否中聽，忙敲打著鍵盤說，我的聲音是不是讓你失望?

楚妍說，為什么?

天涯說，難聽。

楚妍說，不，很渾厚的男人聲，有吸引力。

天涯說，成沒成家?芳齡幾何?說完這兩句話，他覺得有些冒昧，忙補(bǔ)充了一句，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楚妍說，成家了，你呢?

天涯說，我也成家了，而立之年。怎么樣，過得還好?

楚妍說，一般吧。天涯說，說\"一般\"的時候，就是不大如意，你老公是做什么工作的?楚妍說，他很忙，忙得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們之間比較疏遠(yuǎn)，我經(jīng)常對著窗子發(fā)呆，有幾次，我有一種飛下去的愿望，甚至，還爬到了窗臺上，剛才，我的這種愿望就相當(dāng)?shù)钠惹小５矣X著我摔下去的樣子肯定難看。你能想象出那個樣子嗎?

天涯忽然覺得楚妍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他忙說，你有孩子嗎?楚妍說，有的，是個女孩，今年九歲了。天涯說，想想你的女兒，再看看外邊的天。楚妍說，沒有星光，沒有月亮，只是一片黑暗。天涯說，有的，有的，那是你女兒的眼睛，她比任何的星光月色都明亮。

楚妍說，是的，我女兒一刻也離不開我的，她是那么的乖巧伶俐。

天涯說，換個頻道怎么樣?太沉重了，現(xiàn)實(shí)中的我們活得已經(jīng)夠累了。

楚妍說，說什么?

天涯說，吻你一下好嗎?哪怕是手指頭。

屏幕上長時間都沒有出現(xiàn)字幕。天涯說，生氣啦?為什么不說話?楚妍說，謝謝你的吻，我在回味，好多年都沒有人吻過了。

天涯說，為什么?

楚妍說，他回家從來都不漱口的，還帶著煙酒味和別的女人的味道。

天涯說，你先等一會兒。

楚妍說，干啥去?

天涯說，去刷牙，因?yàn)槲覄偛旁诔闊煛?/p>

楚妍說，你真的很有趣，你原來也沒那么誠實(shí)，花言巧語的哄騙我。其實(shí)，人有時候活在謊言中也是不錯的。

天涯說，你錯了，我爸小時候說我的嘴不好，長大也是個吃屎的命，結(jié)果，他也錯了，我沒有去吃屎，現(xiàn)在卻在吃你的耳朵，有脆骨，很有嚼頭。

楚妍說，你又不是狗。

天涯說，我當(dāng)然不是狗，我是狼，但不是色狼，最多能做個大灰狼。吃完你的耳朵該吃什么啦?快說!

楚妍說，謝謝你逗我開心，你是一個好人，真的!我在上網(wǎng)之前，打開窗戶，想著我飛在天空中的情景。

天涯說，外國人就是笨，他們想飛，還得給人安上兩個翅膀，你看咱們的嫦娥，幾根飄帶就飛上了月亮。月亮上可不好，冷冷清清，連上網(wǎng)都不能，我也不是后羿，沒法子去追你的，神州五號剛剛成功飛回，但它還沒有飛上月亮的本領(lǐng)，千萬別飛，最起碼也得等到神州六號、七號上天再說。你如果真想飛的話，還不如飛到我們這里來，我會和你一起躺在茫茫的草原上數(shù)星星的。

楚妍說，我也許會去的。

天涯說，什么時候?

楚妍說，你愛你的妻子嗎?

天涯說，說不上什么愛與不愛，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久了，會麻木的。

楚妍說，你對婚外戀有什么看法?

天涯說，婚外戀不是昏外戀就好。

楚妍說，好一個能把持住自己的男人，你這么說，說明你還是很愛你的妻子，你現(xiàn)在還吻她嗎?

天涯說，有時候吻的。

楚妍說，謝謝你的真誠，也謝謝你的坦言，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好了，留點(diǎn)話以后說吧，也許你明天還有事情做的。

天涯說，想跑，門都沒有，我會騎著馬去搶你的。

楚妍說，你會騎馬?千萬別騎翻了。再說，什么都告訴了你，我怎么能跑得了。

天涯說，好吧，我只好說再見了。〓〓從那以后，天涯上網(wǎng)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這主要是楚妍的緣故。真正喜歡網(wǎng)絡(luò)也是從這時開始的，慢慢的，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不知不覺，又到了多雨的季節(jié)，楚妍那邊突然斷了音信，給她打電話，她的手機(jī)不是\"不在服務(wù)區(qū)\"就是\"關(guān)機(jī)\"。天涯很擔(dān)心，他想，楚妍該不是真的飛了吧，有幾次夢里，他真切地看到楚妍血肉模糊的樣子。

一個深夜，天涯的手機(jī)固執(zhí)地叫了起來，睡眼地抓過來，居然是楚妍的電話號碼。天涯的第一句話是，喂，我還以為你真的飛了呢?為什么不跟我聯(lián)系?楚妍聽出了他的關(guān)心，說，你猜猜我在哪里給你打的電話?

天涯說，總不會是在火車站吧。

楚妍說，你猜對了。

天涯的腦袋一下子大了三圈，他有點(diǎn)無所適從，看看沉睡的妻子，他來到客廳。楚妍似乎覺察出他的異樣，她說，怎么啦?不歡迎我?還是……

天涯說，你真的在火車站?

楚妍說，真的，我身無分文。

天涯說，那你等在那里，我馬上就到。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妻子，她說，你干什么去?天涯說，來了一個外地的文友，我去接站，妻子嘟囔了一句側(cè)身又睡去。

到了車站，看著出站口的人流，天涯愣了片刻，撥通了楚妍的手機(jī)說，楚妍，你現(xiàn)在出了站沒有?具體位置在哪里?

楚妍說，我就在毛主席的像下。

天涯轉(zhuǎn)頭說，什么?你在毛主席的像下?這時，他已看到了楚妍，他相信那個俏生生的女人就是的，只有十幾米遠(yuǎn)。天涯快步過去，楚妍迎了上來。走到近前，天涯發(fā)現(xiàn)楚妍比他想象的還要漂亮，他游移地說，楚妍！楚妍說，天涯！天涯拂了拂楚妍的長發(fā)說，我還以為你真的飛了。

楚妍抿嘴笑道，我這不是飛來了嗎?沒給你添什么麻煩吧?

天涯說，你說呢?

從車站回到市區(qū)大約有十多分鐘，一路上楚妍驚奇地說，我還以為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呢，原來也是座城市，和我們那里的區(qū)別不大。

天涯笑著說，讓你意外了?我先給你安排住的地方，然后吃飯。

隨后的幾天，天涯請了假，他跟單位和妻子說是參加一個筆會，然后就從家里拿了兩千塊錢出來。他們在草原僅住了三天，最后的一個夜晚，他真的陪楚妍躺在草地上數(shù)起星星來。

夜涼入水，如水的夜色里，楚妍的雙眼迷離，他們就那樣靜靜地躺著。良久，楚妍說，你后悔嗎?天涯說，后悔什么?楚妍說，一個是孤男，一個是寡女，你說應(yīng)該發(fā)生什么?

天涯說，能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

楚妍說，你難道沒有需要?

天涯說，有，但我不能做，因?yàn)槟菢泳妥兞宋兜?，我不喜歡。

楚妍說，你憑什么相信我就是楚妍?

天涯一時糊涂起來，他說，你不是楚妍又是誰呢?

楚妍說，楚妍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妹妹玉慧，她把你跟她的對話全部留在了電腦上，我不相信你們說的那些話，我也不相信網(wǎng)絡(luò)上有你這樣的人，所以，我才來了。

天涯猛然坐起來說，楚妍呢?

玉慧黯然道，她飛啦。

天涯呆愣了片刻，把一根細(xì)草放到嘴里，不停地咀嚼著。

玉慧說，你是馬嗎?

天涯不說話。

玉慧說，你傷心嗎?

天涯說，不，那可能是她的一種解脫，她太脆弱了。

草原的日出最是壯觀，先是一抹淡青色，接著便如淡淡的血色，血色濃了，太陽就探出了頭。玉慧說，能不能像吻我姐姐那樣吻我一下，因?yàn)樽蛱煳疫€是她。

天涯重重地吻下去。

當(dāng)天，他送走了玉慧，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哭，沒有緣由。夜里，他的手機(jī)又響了，拿起電話，是楚妍的號碼。

那邊說，你真帥!我是楚妍。打開你的旅行兜，里面有我留給你的錢，四千塊。再見了，好人，你留給了我好多美好的東西。

千萬別再給我打電話，我換號碼了。

天涯的電話久久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