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安
我一直都以為我和柳小安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
我常常蹭公司的電腦,給他發(fā)一封封的電子郵件,有時候是一天一封,有時候是兩天一封,有時候是一天兩封。柳小安常常跟我說,斯年,等我有了能力,我來接你,再不要分開。我聽完了傻傻地抱著電話笑,笑完了以后數(shù)著手指說,我們分開了3個月又25天。
他說,寶貝,我很想你。
那個時候剛剛大學畢業(yè),倉促地找工作,父母忙著辦離婚。我不忍心母親一人在家打拼,便回來陪伴。柳小安也聽從了他父親的安排,乖乖地去了北京。他問我,我們要不要分開,我搖頭,堅硬如磐。
柳小安會買打了四折的飛機票來看我,差不多是兩個月一次,每一次只待很短的時間,走的時候我從沒有送過他。我不知道這次送了,下次他還會不會再來。
我的房子離公司不遠,一室一廳,有一個小小的露臺,像小小的家。
他來的時候我們很少出去,半夜的時候我開著那臺老舊的音響放淡淡慢慢的情歌,我們趴在露臺的陽臺上看。他指著天空跟我說,這七顆是北斗七星,那顆是北極星,想我的時候就看它,我會知道。
我穿著可愛的米奇圖案的睡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然后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我們都覺得這樣的擁抱就已經(jīng)是滿足,胸懷坦蕩,以誠相待。
我們的事并未讓母親知曉。她不知道她給我租的小房子里住著情侶。有時候我猶猶豫豫地想跟她說,但望見她的神情始終沒有開口。
我在一個藥物研究所上班,經(jīng)常整理許多的申報材料,偶爾也做些與我的專業(yè)相去甚遠的藥物試驗。試用期有很長的時間,我想也許我可以在簽約之前離開這里。一旦簽了約,再要離開,便需支付很多很多的違約金。
研究所在北京有一個臨床試驗的基地,公司的同事小呂總是要去那兒出差,我很是羨慕。
所長拍我的頭說,小丫頭你再鍛煉兩年,我就派你去了。
張 遠
張遠是我相親的對象。
相親是件很滑稽的大事。不認識的男女尷尬地對坐,問彼此的工作,在這之前卻早已把彼此的工作了解得清清楚楚。
張遠,男,某局局長的公子,有兩房一車,在工商局上班。相貌尚可,條件很好。斯年,女,父母離異,母親在勞動局工作。稟性溫順?,F(xiàn)供職于藥物研究所。
母親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早早地想給我找個歸宿。我很少拂她的意。
依約便去相了親。我想無非也就是一頓飯的時間,說幾句寒喧的話,有什么關(guān)系?
出門的時候想起了柳小安,他已經(jīng)半年沒來看我,說最近工作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我說,哦,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太累了。有些女子一輩子丈夫說加班便是加班,我也可以做到。
約會在一個幽雅的咖啡屋,墻上有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書柜,這樣的風格我很喜歡。
那天穿了件艾格的嫩綠色的綴碎花的長擺的襯衣,頭發(fā)微鬈。
看見他坐在一角,前面放了一本已經(jīng)攤開的書,抬頭看見我推開門,朝我招手。
我突然就笑了起來,想起一個心理測試說,喜歡坐在角落里喝咖啡的人,大多比較孤僻不擅辭令,我想這頓飯大概要吃得很安靜了。
我徑直走過去,他將我的椅子往后移了移,說,請坐,我是張遠。
他替我叫了杯咖啡,是我喜歡的那種。我又笑,相親之前是否老媽連生辰八字都已交代?
他說,斯年你怎么這樣愛笑,才剛見面就已經(jīng)笑了兩次,是否我讓你很滿意?
我看著這個自大的男子,有些不悅。我說,張公子真是明察秋毫,我覺得碰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像是聽不出我的譏諷,對我說,張公子這樣的稱呼幾百年前被鶯鶯喚過以后,再沒聽人叫過。
已經(jīng)好久沒碰見伶牙俐齒的男子,禁不住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原來也愛看足球,一場接一場地看。柳小安也摯愛足球,我所有的足球知識,都是柳小安傳授給我的。他有些訝異,現(xiàn)在喜愛足球的女孩子少之又少。
喜歡了一個人,也就喜歡了足球。我不是球迷。
看了場電影,是關(guān)于南北戰(zhàn)爭的?;趾氲碾娪皥雒妫信魅斯乃寄?,我突然就想起了柳小安——那個說想念我的男人,心情低落許多。
張遠送我回家,他的車開得很好,車里放著莎拉布萊曼的歌,意味深長,我側(cè)著頭看車外繁華流轉(zhuǎn)。
到家給柳小安發(fā)了封郵件,今天遇上一個人,與你一樣愛看足球,也很風趣。
有時候張遠與我約會,大多是說說話,喝茶,像是一對情侶。
我有時候也與柳小安提到張遠,也不是故意,說著說著,便說到了他的名字。
柳小安向來不大愛說話,說話用句都很短。我像是習慣了他的沉默不語,一個人在電話這頭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的人定會善待自己,什么事說出了嘴總是要比放在心里舒坦許多。
蘇 白
公司那個謝了頂、富態(tài)的所長終于讓我出差了。我已經(jīng)與公司簽約一年有余,住進了公司寬大的宿舍。
柳小安說你應該先積累經(jīng)驗,這樣你過來的時候我會容易安排。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jīng)做到市場經(jīng)理的助理。那個公司的經(jīng)理是他的表哥。
我知道柳小安這個人努力奮進,認真積極。他這么說,我便也就照做,原想跟他說的話也就只放在心里。
晚上的北京,長安大街依然車水馬龍,燈火通明。飄過耳的風聲,到處是車輛和人群。我抬頭想看看這里的星星是否如當初般璀璨,卻忍住了。
打柳小安的手機,正忙請稍候再撥。移動公司的服務盡善盡美。我繼續(xù)。
不久手機的主人就打了過來,斯年,有事找我?我無語,我們的關(guān)系,是否需要有事再來聯(lián)系?
他隱約知道我的慍怒,說我這邊有點活兒。
我在長安大街,你來接我吧。他更無語。
柳小安開著一輛小吉普來接我,甚至買了花,表情看上去也不是不激動的。我心里所有的不平都被輕輕抹去。他幾乎是把我抱上車的。念起很久以前堂姐結(jié)婚,姐夫似乎就是把穿著紅色禮服的姐姐給抱上車的。
我親吻著他右側(cè)的脖頸,輕輕地落下淚來。車里居然也擺了莎拉的CD,我笑了。
柳小安的家在幸福大街,轉(zhuǎn)過幾個路口也就到了,房間里收拾得很整齊。
洗了澡,換上我的絲質(zhì)輕柔綿長的睡衣,他的身體如孩子般瘦弱和單薄,皮膚依然嬰兒般細膩與柔滑。我緊緊地抓住他,怕他從指縫間溜走。他吻著我的額頭,小心翼翼地與我黏在一起,像是畢業(yè)之前我們在賓館的房間里徹夜不眠。
早晨醒來陽光暖暖地爬上我光潔的手臂,頭枕著他的臂膀,蜷縮的姿勢像是在母親肚里的胎兒。他微笑著看我。我真喜歡這樣的感覺。愛的人在身邊,陽光溫暖。床頭的電話在響,我去接,他說讓它響吧,今天我陪你。我說,好啊,剛好請假。拿起了電話。
你好。
你好。小安在嗎?
在啊,等等。
我起床熱牛奶,仔細地看他的家,冰箱里囤著許多的零食,電腦桌也擦得干干凈凈,打開他的郵箱看,都是我的郵件,一封一封,標題上綴滿了我想你。
打完了電話他抬頭看我。我沒有問他是誰來的電話——清晨一個女人的你好的電話,我想一個人不說定有他的理由,需要的時候,他一定會說。果然,她叫蘇白,是個可愛的女人,懂得生活,你知道我在北京那么久,會寂寞。斯年,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我沉默不語。
我想我有什么理由責怪他,我也和張遠去看電影,偶爾一起喝酒,我想我們都寂寞。
突然想念很久以前租的那套房子,想到柳小安的玫瑰花,一朵玫瑰,只是一朵玫瑰。想念每天回宿舍的林蔭路上的一棵合歡樹。大簇大簇的粉紅色的花,掛著長長的白色的須,散發(fā)出的香,昏黃路燈下閉合的葉子。
我常常在下面看它,想若是哪一天柳小安來接我,一定要選在合歡樹盛開的季節(jié)。繁花似錦。
北 上
很多事情并非都如想像般甜美和順利。談戀愛若是幸福到底,會顯得太不真實。
還是辭了那份工作,合約期沒滿,用完了我所有的積蓄。
所長問我,斯年,為什么要走?我說,我想看看首都的模樣,看那里到了春天會不會有大簇大簇的美麗的花。
張遠開車來送我,他問我是不是去找那個熱愛足球的人,我說是啊。他以前說過要來接我,現(xiàn)在我去找他也是一樣。
母親沒有責備我,她說我跟你父親離婚,是因為我們不愛了。你愛他,爭取也是應該的。
上了飛機便關(guān)了手機。
下了飛機,我再一次拖著箱子游蕩在北京的大街上,這一次,不知道是要去找東交民巷的招待所,還是去找柳小安的家,也不知道這么長的時間算不算得上富余。
那天我吃完早飯離開了他的家,我說,或許蘇白也很適合你??吹贸鰜硭涯阋舱疹櫟煤芎茫B冰箱里的食物都已為你備好。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是不是需要我,我覺得疲憊,也請你給我時間。
我七拐八拐地找到他的家,房門是鎖著的,我趴在我的箱子上想,不知道首都的治安是否容得下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子睡在樓道里。
19:56的時候終于開機,我開始撥柳小安的手機。
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候再撥。我靠在墻上,傻笑。手機里躥進很多的短信,有張遠的,有媽媽的,還有柳小安的。
張遠說,斯年,你這個傻丫頭,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
媽媽說,你這個傻姑娘,真舍不得你。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你要離開,去找那個在你房里的男孩。在那兒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想他們都把我當成了孩子,他們這么為我好,假使柳小安不要我,我也一定好好生活。
柳小安的短信我放到了最后,也許是害怕,長久等待的東西一下子成了幻影,于是假裝不知。是今天的,一條一條,不想翻得太快,一轉(zhuǎn)眼便成云煙。
斯年,那天晚上我看北京灰蒙蒙的天空,想很久以前我買四折的機票,奔波著來看你。你穿著你那件可愛的睡衣。我撲通把你抱在了懷里。
把你發(fā)的所有的郵件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我經(jīng)常這樣溫習,一遍一遍地看。但我總不回,我不知道這次我回了,下一次,你還會不會再寄來。
我坐19:00的飛機去你的城市。上機之前,我想我應該跟你說,那天早上打電話的是公司的財務,蘇白是她養(yǎng)的一只可愛的愛爾蘭犬。
其實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問我蘇白在哪兒,你會不會對我發(fā)火。你還是沒有。你始終和當年一樣,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知道有人也在追求你,想給你選擇的權(quán)利。你提過的人,多多少少,總有些分量。
表哥覺得我的房子實在亂得看不下去,便找了人,定期打掃。有時候想念你,便去超市買許多你愛吃的零嘴。以為看見了它們,便是看見了你。
要登機了,忍不住我也開始傻笑起來,我說過的話現(xiàn)在來做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我看完所有的短信后開始傻傻地笑,覺得所有的努力和忍耐都是值得的,幸福得無以復加。
笑完了開始號啕大哭,這個傻瓜,他跑到那個沒有我的地方,現(xiàn)在我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