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劉石成一反常態(tài),工作按時上班,下班也不早退了,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不上班的時候,就跟著倒騰古董的小舅子申四黑,一起走街串鄉(xiāng)挨門上戶收古瓷。
這一天,他們倆到了一個村,走進一戶人家,一進門就問:“有古瓷嗎?”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媽媽應聲說:“俺家沒古瓷?!?/p>
可是,小舅子申四黑卻在屋內(nèi)東瞧瞧,西瞅瞅,忽閃著兩眼四處看。忽然,他盯住屋里桌子上的一對花瓶,問:“這花瓶賣不賣?”
老媽媽說:“那不是古瓷?!?/p>
申四黑瞅著老媽媽,接著問:“你說賣不賣吧?你只要賣,俺給你大價錢!”
“你給俺多少錢?”
申四黑伸出兩個指頭。
老媽媽驚疑地問:“二百元?”
申四黑怕老媽媽嫌少不賣了,急忙又伸出一個指頭:“三百元,怎么樣?”
這對插花瓶,是老媽媽當年花二十元錢買的,一對普普通通的花瓶。老媽媽看這年輕人出手闊綽,索性又加了二百元,說:“五百,給俺五百俺就賣!”
申四黑爽快地答道:“五百就五百!不過,得帶上窗臺上扣著的那兩碗!”
就這樣,老媽媽說:“行!”生意成交了。到了沒人處,劉石成拿起花瓶,上上下下仔細看,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處。市場上這樣的花瓶多的是,新的也不過賣百十元,就疑疑惑惑地問小舅子:“這就是古瓷?就能值那么多錢?”
申四黑瞟了他一眼,得意地一笑,說:“姐夫,我這是聲東擊西。明里是買她的花瓶,給她個甜頭。其實,那碗才是古瓷呢!你看看那兩碗?!?/p>
劉石成急忙捧起碗來看:這是一對粗瓷大碗,大碗口,深碗底兒,土不拉幾的黃色,帶著淺淺的紫色碗邊兒。劉石成沒有見過這樣的碗,他顛來倒去仔細瞧,覺得這碗粗粗拉拉,并不比家里的瓷細碗好。
申四黑見姐夫看不出什么,就提示說:“你呀,正是外行只看膚表,內(nèi)行才知門竅。姐夫,你看看那碗底兒!”
劉石成把碗底朝上,瞪起眼睛仔細看,只見碗底上模模糊糊寫著兩個字。
申四黑指著那兩個字,深沉地問:“你看那是兩個什么字?”又自問自答道:“萬歷。你知道‘萬歷’是什么?是明朝時候的一個皇帝。這就是說,這碗是明朝萬歷皇帝時候燒制的。古瓷古瓷,越古越金貴。甭看這碗粗不拉幾的不好看,碰上識貨的,一個就能賣上幾千!”
劉石成聽后,恍然大悟。心里說,還是自己外行呀!
申四黑又說:“快拿回去吧!你不論送給誰,保險是個寶貝!”
劉石成把兩個粗瓷大碗拿回家,向妻子申二妮介紹了這碗的來歷,二人合計,決定“按既定方針辦”。
原來,最近局機關后勤單位要進行改革,按照編制要求,有三個下崗指標。劉石成頗有“自知之明”,他明白,就自己平時的表現(xiàn),甭說“仨指標”,一個也跑不了自己。他聽說新來的張局長特愛古瓷,于是,同妻子策劃了半夜,想出了 個“絕招”——同小舅子一起去收購古瓷給局長送禮。
夫妻倆找了一個漂亮的塑料袋把大碗裝好,瞅個機會,劉石成就去送禮。張局長一見這兩個大碗,果然驚喜異常。張局長忙不迭地捧起碗來顛來倒去地看,嘴里還不停地說:“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一邊看著,一邊詳細地打聽了這碗的來歷。劉石成見局長高興,心想這“絕招”果然靈驗,心里美滋滋的,有些飄飄然,忘了是怎樣走出局長家的。
第二天晚上,劉石成夫妻正在家里,忽然聽見有人叫門。開門一看,啊??!竟然是局長和夫人,后邊還跟著一個老人。劉石成趕緊把局長請進家里。燈光下,他一下認了出來,那老人就是賣給他瓷碗的老媽媽。劉石成心里納悶:他們怎么到了一起?是來干什么的?
原來,四十多年前,張局長五歲的時候,一次離家走失,被人販子拐賣他鄉(xiāng)。多少年來,雖然他孝敬養(yǎng)父養(yǎng)母,安葬了養(yǎng)父養(yǎng)母,可是,他一直思念著親生父母,他苦尋著父母。親生父母的容貌他記不清了,但他記得母親和他的左腳一樣,都有六個趾頭;在最邊的那個小拇趾上,都有一個黑痣。另外,他還記著,小時候,他和街坊鄰里孩子們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都用著同樣顏色的一種獨特的大碗,他記著那種碗的樣兒和顏色,那是家鄉(xiāng)的一種特用碗。他愛古瓷,其實是想尋找這樣的碗,通過這碗找自己的家,再找自己的親人。那天,他一見劉石成送來的粗瓷大碗,一下就認出了正是自己小時候用的那種大碗。他向劉石成詳細打聽了碗的來處后,立刻順藤摸瓜,果然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當然,多少年來,父母也在苦苦尋覓著他?,F(xiàn)在,老媽媽滿臉尋到兒子的喜悅,一邊講述母子相認的經(jīng)過,順手從手提兜里掏出那兩個大碗放到桌子上,對劉石成說:“你們稀罕這碗,就留在這里。我們家里這碗多的是,這五百塊錢還給你們。”老媽媽介紹說,他們那里就是燒盆、燒罐、燒碗的地方,家家都會這樣的手藝。當年家里窮,人們就用自己燒的粗碗。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碗,各家怕混雜了,就各自在碗底留上自己的名字。“萬歷”就是局長他爸的名字。老媽媽說,“多虧了這碗呀,您可是俺娘兒倆的大恩人!”說著,又從另一個手提兜里掏出一盒盒點心,還有煙酒,一再表示感謝。
第二天,張局長母親去過劉石成家的事就傳了出去,有的說,劉石成救過局長媽的命,是局長媽的大恩人;有的說,劉石成原來是局長媽的干兒子;還有的說,劉石成和局長是親弟兄,后來給了人,現(xiàn)在又相認了……
隨著這些傳說,人們對劉石成也刮目相看了。有的人拐彎抹角想接近他,想讓他在局長面前美言幾句,還有的人給他送煙送酒托他辦事。劉石成來者不拒,大大咧咧地把東西收下,拍著胸脯滿口答應。
劉石成趾高氣揚了,走路也不知該先邁那條腿了。有一天,劉石成邁著方步在前邊走著,忽然,后邊一個人猛追上來,一把拽住他,喝道:“姓劉的,還我酒來!”劉石成扭頭一看,是王二臭。王二臭是和他一樣工作吊兒郎當?shù)摹案鐐儭?,這次怕下崗,特在“快活林”酒店請劉石成喝酒,要劉石成給他走局長后門。劉石成看了王二臭一眼,不屑一顧地說:“你喊什么?喝了你兩瓶酒咋了?”王二臭氣急敗壞地說:“咋了?你小子甭鼻孔里插蔥充大象了!你答應保我不下崗,走,咱們?nèi)ゾ掷锟纯?,你自己都下崗了!”劉石成不相信,兩個人吵著來到單位,進門往東墻上一看,劉石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原來局里貼出了下崗人員名單,要大家評議。名單上不僅有王二臭,排在第一名的竟是他劉石成。自從張局長母子相認以后,劉石成覺得有了“功勞”,就認為自己肯定不會下崗了。所以,猛地一見這名單,立時跳了起來,叫喊著:“張玉清,你算什么東西!叫我下崗,你忘恩負義!你想想,你是怎么找著你媽的?我這就去找那老婆子,看她咋對我說!”劉石成吵著就往外走,一扭頭,恰逢局長媽走過來,迎著劉石成說:“石成,我正找你呢!本來玉清要來同你談,可他又忙著開會去了。你對俺娘兒倆有恩情,俺們打心眼里感激你??墒?,玉清說,恩是恩,親是親,可工作上的事他不能有私心。玉清說,你下崗后,可以去學習點兒技術(shù),爭取早日再就業(yè)。要不就去俺們家那兒學燒盆燒碗?,F(xiàn)在不燒那粗瓷大碗了,有了新工藝,讓玉清他爸教你,可能掙錢了。再有,生活上有啥困難你就說?!?/p>
劉石成聽著老媽媽的話,心里上下翻騰:唉,碰上這么個少恩寡義的局長,“絕招”也不靈光了。這下崗的事,算是木板上釘釘——鐵定了。不過,劉石成雖然這樣想?yún)s還是不甘心,他還想發(fā)作,偷眼向四周一瞧,只見人們并不同情他,看大家的眼神,反倒是都認為局長做得對。劉石成心里一涼,他開始琢磨老媽媽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