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好吃懶做的緣故,我有時會請鐘點工到我家勞動。
由于四處趕場的緣故,鐘點工經(jīng)常會遲到,但這一回來的王師傅,是個例外。
王師傅不大說話,但觀察能力極強,他除了問我抹布在哪掃帚在哪,還問了一句令我吃驚不小的話:“你兒子多大了?”“兒……兒子?”難道我好吃懶做日益發(fā)胖的身體居然被人認為是有了兒子?還是我長期伏案花容殘損導(dǎo)致像個孩子的媽?
剛吃完啞巴虧,王師傅就更正了自己的錯誤:“對不起,任小姐,你是南方日報集團的呵?是編輯還是記者啊?”抬頭一看,人家正在用抹布細細拂拭我去年得獎的水晶獎座,上面不僅有我的大名,還有我的工作單位,這樣一來,“任田”就不可能是我兒子的名字了。呀荷,倒抽一口氣,好聰明的人哪。
他活兒干得細致,十二點多還沒收工,我干脆叫盒飯兩個人吃,特地給他加了一對炸雞翼。他吃得高興,話便多起來:“任小姐還沒回答我是編輯還是記者?”“記者吧,沒什么大不了?!蔽易宰龆嗲榈財[擺手,誰知人家根本沒有夸記者的意思?!澳悄憧梢圆稍L采訪我呀!像我們這樣的家政清潔工,很辛苦的,我們兩口子不停地干,也沒有你一個人坐空調(diào)房收入多!”他一邊吃雞翼,一邊望向我,我急得滿頭汗,恨不得把臉埋到飯盒里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我們也考評的,不玩命干,只有800塊錢拿……你看我還供樓,壓力也挺大的。”“所以你到這年紀都不敢要孩子,唉,可真不容易!”他同情地看著我,我汗流直下。
走的時候,我要給他加錢,他說吃得不錯執(zhí)意不收,但目光久久停留在書架上的幾本雜志上。他說他有個兒子,想要那幾本雜志,帶回去給孩子看看。我被感動了,毫不猶豫地拿給他,他在走出門口時突然猛回頭說了那天最后一句令我驚詫不已的話:“如果我能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我愿意拿我兒子去換!”
我想這大概又是恭維,于是風(fēng)情萬種地含笑點頭。
刀郎和先知
楊瑞春
在電影《發(fā)條橙子》中,有個懲治無良少年的絕招,就是強迫他看各種暴力場面一直到惡心,為了避免走神兒偷懶或者看困了,還體貼地發(fā)明了用以撐開眼皮的專政武器。
這個天才的“厭惡療法”其實機制很簡單,其要旨一如巴甫洛夫的狗試驗,一看見燈亮就發(fā)生條件反射,而忍不住要分泌唾液——同理,科學(xué)家們希望,經(jīng)過定時定量的視覺刺激,惡人將因?qū)盒邪l(fā)生生理反應(yīng)而失去作惡能力。
最近,所有中國人的耳朵都被無情地撐開了,一場集體無意識的共謀正在轟轟烈烈的進行。某人在網(wǎng)上抱怨說他要被刀郎逼瘋啦,因為此人的歌聲讓他無處可逃。這話我信,有一天我逛了5家店,他們的空間里可怕的相似之處,就是刀郎。這邊是《2002年的第一場雪》,那邊是《沖動的懲罰》……而從這些讓人窒息的地方逃出之后,過馬路聽到駛過的汽車里傳出還是《新阿瓦爾古麗》——刀郎成功地把自己變成了整個世界的背景音樂。
厭惡機制果然很快發(fā)生作用,在我周圍的這個小圈子,被刀郎摧殘過的藝術(shù)青年們分泌出來的皆為輕蔑——其簡單邏輯是,被普羅大眾喜愛的音樂必有其媚俗之處。而這帶給我的只有尷尬,還有教訓(xùn)——先知哪是輕易當?shù)模?/p>
即使在《黑客帝國》里,先知也是總將自己處于危險境地的,最易受攻擊的一段古怪程序,因此她很善于保護自己——而我作為新手先知,明顯經(jīng)驗不足。我的錯誤就在于,在刀郎還不是今天的刀郎,在關(guān)于刀郎還沒有任何報道,只有少許的兩首歌以MP3方式傳播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流行價值,進而演繹出報道價值。這有賴于我們樓下小店高調(diào)的宣傳以及以及我打聽其銷量的好奇心,然后我就帶著這張碟跑到我報某文化編輯那里激動地推廣此人。
假如純粹從這些價值作推廣,倒也沒啥,讓我蒙羞的是,我認為,此人唱得還是……很好聽的……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攻城略地之勢勢不可擋。某位中了我的毒的同志去西北某沙漠邊小縣城時,曾經(jīng)驚訝地給我發(fā)短信說,居然在那么遙遠的地方也聽到了刀郎。而兩個月后,他的驚訝將很快轉(zhuǎn)換為,他居然處處都能聽到刀郎。
我對刀郎的感情真是復(fù)雜啊……在刀郎流行已成定局的當口,我欣慰地深感自己目光遠大。可眼看此人越來越熱以至燙手,為億萬人民傳唱,我已經(jīng)本能感覺到與大眾趣味保持一致所帶來的聲譽上的危險,最后我終于決定隱匿我的先知地位……顏峻寫了篇對刀郎現(xiàn)象的評論,說“刀郎給了老百姓一次踏踏實實的按摩”,他給的理由是,“因為大家都是土鱉”。他那篇評論貌似證明土鱉生存的合法性,可惜在一個基本問題上他無情地羞辱了刀郎,“你不能說他的音樂好,也不能說不好,因為那根本不是音樂”——作為一個早期被按摩者,我也覺得這評價挺讓我臉上無光。
此事證明,先知還是應(yīng)該保持某種程度的謹慎,而且先知在涉及自身的命題時往往是糊涂的。
群眾的記憶力真是驚人,沉默并不能阻止刀郎成為我惡俗品味的一個標簽(我可以委屈地打開我的CD收藏來證明這不是真的)。在內(nèi)心的恥辱中我破罐子破摔啦,前兩天我唱卡拉OK勇敢地選擇試唱《新阿瓦爾古麗》,在座某藝術(shù)青年瞥了我一眼說,你還挺新潮的……然后他像貓一樣弓起身子扭啊扭的唱起老崔的《讓我在雪地上撒個野……》,唱得還真那么回事。我正準備無地自容的時候,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我們共同選擇了卡拉OK這種惡俗的娛樂方式,還有必要在品味上這么分清彼此么?這最終證明,先知也是有能力自我挽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