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16歲,這是我就讀中學的最后一年。
這一年,我完全徹底地放棄了當一名“藝術家”的夢想。其實,我那時想象中的“藝術家”跟眼下大家所看到的大腕根本不是一檔子事,我充其量也不過是想在縣劇團里當一名二胡演奏員。這是我自從懂得“理想”二字以來就有的一個偉大理想。這一年的早春二月,我正式參加了縣劇團下屬藝校的入學考試(那時進了藝校就等于進了劇團)。考官先把二胡的兩根琴軸放松,讓我調音,這個規(guī)定動作我完成得很好,一點都不費勁地把兩根弦的五度關系調準。接著,考官又讓我演奏一首曲子,我記得自己拉了一曲《翻身道情》,考官沒有多說什么,只說行了,我就走出了考場。后來便沒有了下文。后來又聽說那所藝校停辦了,我就對前途有些茫然。至于報考正規(guī)音樂院校我可是壓根就沒敢想過,因為我的指導老師和我兩個人的水平加在一塊也不中,這樣,我做“藝術家”的夢在這一年終于劃上了句號。
經(jīng)過反反復復的權衡,我最后打定主意考大學,讀文科。這是我在人生的十字關口做出的一個重要的戰(zhàn)略計劃。
事實上那年夏天我已經(jīng)在鄉(xiāng)里的中學畢業(yè),要想考大學,只得進復讀班,于是我背著20來斤重的鋪蓋卷只身來到了縣城的中學,這已經(jīng)是秋天的事了。
縣里的中學位于縣城北郊,建在一座荒山上。那是一座名副其實的荒山,基本上沒有什么樹,只有一些野草。學校依山而建,有三四排房子,這就是我們那個縣的“最高學府”了。這“最高學府”與鄉(xiāng)村中學最大的區(qū)別是這里不少老師講的是普通話,我只覺得他們說話的聲音特別好聽,特別是當他們把舌頭卷起來說話的時候,我感到特別美妙。
在縣里的中學,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穿上了當時還比較新潮的一套衣服。上衣是我一位住在大城市的親戚送給我的一件黃色軍衣(有四個口袋的那種,據(jù)說是只有排長以上的軍官才有資格穿),為此我自豪了好長一段時間。母親又給我買了一條用縫紉機縫制的“的卡”面料的褲子(以前的衣服都是母親手工縫制的)。全副新式裝備的我,那份新鮮、那份滿足,非言語所能表述??上В镁安婚L,我沒有盡到保護好這條褲子的責任。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學校要改善一下學生的伙食,向每人提供一頓美味佳肴,它包括兩個白面饃和一碗燴菜,這對于我們那些平日里吃棒子面的學生來說的確是天上人間。我們每個同學差不多都在上午第一堂課就把碗筷帶到教室里,生怕中午排隊排在后面,吃不到肉片。我一個上午都在盼著這份美餐,好不容易等來了最后一堂課的下課鈴聲。我憑借著坐第一排的優(yōu)勢,沖在第一個,因為跑得太猛,冷不丁摔了一跤。皮肉是不是破了已記不清了,但記憶深刻的是我那“的卡”面料的褲子膝蓋上擦出一個小洞,為此我后悔不已。不過令我欣慰的是,我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最早吃到了豬肉燉粉條。
這一年我的學業(yè)有了很大的進步,數(shù)學成績更是有了質的提高。我打小就不喜歡數(shù)學,我記得大概是到縣中后的第二堂數(shù)學課上,數(shù)學老師要我回答“值”和“絕對值”的區(qū)別,我當時真的連這個都不懂,以至于有點口吃的數(shù)學老師恨鐵不成鋼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批評道:“這……這……這個東西都弄不清,還……還……還考什么大學!”
老師說的沒錯!任何一所大學都不會接收一個連“值”和“絕對值”也區(qū)別不出來的學生。從此,我把每天大部分的復習時間都用在了數(shù)學上,漸漸地發(fā)現(xiàn)原來數(shù)學是一門很有意思的學問,當我經(jīng)過苦思冥想終于得到一個問題的答案時,真好像是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興奮不已。數(shù)學老師對我的哪怕是一丁點進步都加以鼓勵。我至今都覺得那年我一口氣補了那么多的數(shù)學課程,而且還對數(shù)學產生了興趣,真是一個奇跡,當然,我的數(shù)學老師功不可沒。
這一年還有一碼子事也挺重要。我交了不少音樂發(fā)燒友。那時候流行的歌曲有《妹妹找哥淚花流》、《大海一樣的深情》、《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等等。我們能享受這些美妙音樂的唯一陣地就是學校的大喇叭,但它只在午間和傍晚時才播放,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不知道哪位同學找來了這些歌曲的歌詞和歌譜。我因為是班里唯一能讀簡譜的人,于是不少同學都來向我討教,發(fā)燒友的圈子越來越大。我們唱著這些時尚的歌曲,內心里隱隱約約地渴望著也能夠得到妹妹的淚花,能夠擁有著大海一樣的深情……
1980年,一個很普通的年份,但對于我,卻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