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走了趟西藏,在火車上,有人問我“你是哪里人?”我一愣,想了一會兒告訴他“我是西安人”。他說“噢,你還是個城里人”。后來,我問自己為什么當(dāng)時會愣一下呢?因?yàn)檫€是自己對自己無法定義。
這反而讓我想起一些地方。
吳家墳
2003年10月初西安繞城高速公路通車,電視塔下的省自然博物館還在建設(shè)著。曲扛生態(tài)園和雁塔廣場,幾乎把全城的人都引到這里。
回憶吳家墳這片土地,二十年前還是墳頭壘壘,那時父親在政法學(xué)院教書,政法校園就緊靠著農(nóng)田,向南去大片大片的田野,無事的時候,父親就抱著我出了學(xué)校大門,走幾步就進(jìn)了農(nóng)田,身邊大多數(shù)都是忙碌的農(nóng)民,有郊區(qū)的農(nóng)民,還有秦嶺里來的山民,他們就從這里走進(jìn)城市,從這里踏人城市的南大門,也從這里無奈走出這個城市,吳家墳是西安城的南端,也是一個讓無數(shù)農(nóng)民夢迥縈繞的地方。
隨著歲月的流逝,南大門非比從前了,并且,越來越不像南大門了,今天的南大門更加向南了,它開在了長安區(qū)韋曲申店村,吳家墳漸漸地向城市核心靠攏。
如今的吳家墳街頭車水馬龍,人潮洶涌,大量的學(xué)生走在街頭,有句俗話說:“在長安南路吳家墳的人堆里扔塊石頭,至少砸傷一兩個大學(xué)生”,可見這里文人之多。西安一半以上的高校云集于此。這里具備了很好的人文基礎(chǔ),是西安市的驕傲。
這片地方對于我來講,它沒有給我?guī)砗眠\(yùn),尤其是長延堡十字,那是一個又亂又臟的地方,那條路一下大雨就成了河流,自然地現(xiàn)出許多船夫,時間長了,他們中有的人都成了專業(yè)的了,因?yàn)椋磕暧昙緩V到都會如此,我在這里的一所學(xué)校讀了兩年的書,也坐過幾次“渡口”的“船”,大多數(shù)人因?yàn)樘实棺黄鸫?,只好親自下河。后來,搬到長安就再也沒有機(jī)會坐了。
韋曲
韋曲如今被城市包圍。被南大門包在了里面。
韋曲在以前是皇帝封韋姓皇后的地方,韋家后人一直在皇帝的庇護(hù)下生活,韋曲曾經(jīng)充滿輝煌。再后來的改朝換代中,韋家被滿門抄斬,能活下來的都改了姓,今天的韋曲找不到姓“韋”的人了。
到后來從山西大槐樹下遷來了不少外地人。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他們以少陵塬為畔,進(jìn)行著繁忙的田間耕種。至古到今,韋曲一直地處城鄉(xiāng)邊緣,一直發(fā)揮著伺候城里的作用。幾千年了,韋曲一直生活在邊緣,不屬于城市,也不屬于農(nóng)村,今天,終于被城市所吞下。
韋曲人不再去田間勞作,韋曲人進(jìn)出于水泥建成的大超市,藝術(shù)館、商業(yè)街。人們總覺得一切都變了,但又有些揮之不去。
人們依然深深眷戀著綠色的麥田和黃泥巴地,留戀已經(jīng)發(fā)銹的鐵鍬;依然深深記著那一個冰冷的清晨,踩過泥濘的長安路。人們不能夠忘記那段苦難的歲月,那些用泥土和淚水組成的日日夜夜。
郭杜
自從搬到長安后,我又遠(yuǎn)離了城市。一到冬天,宿舍后面田地里的植物都凋零了,只有冬麥還長出幾根小芽,一直撐到春天再次復(fù)蘇,我時常從窗戶向遠(yuǎn)處望去。
今年冬天同往年一樣,獼猴桃冬眠了,露出支撐它的白色的水泥架桿,獼猴桃的葉子已經(jīng)脫落,只留下枝桿,光溜溜的像藤一樣的枝桿還纏著站立在泥土中的水泥架桿,與水泥架桿相比,它似乎并不存在,在霧氣彌漫的日子里,從遠(yuǎn)處看真像許多豎立的墓碑。
一對夫妻站在自家的獼猴桃地里,地已被政府征用。他們是來舉行告別儀式的。蒼老的手把那些枝桿連根挖起,斷送了它們的生命。我明白了從今以后,獼猴桃是種不成了。然后,他們吃力地把石桿放倒,他們默默地干活,互相并不交流,累了撐著锨把。背對背望著四方,一臉的茫然。
墓碑一個個倒下,這些將會成為歷史,停留在它們的時間上,我看到了它們的興衰。宿舍外這片獼猴桃林遲早會被開發(fā)。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曾經(jīng)是碩果累累的果園,會被高樓所代替是無法改變的。這對夫婦他們失去了自己的田野,得到了什么?得到的只有失落和茫然。
這里寫的是長安郭杜的大學(xué)城,它的周圍依然是農(nóng)田遍野,這里讓我想到幾十年前的吳家墳,想起西安老的南大門。
城市還在我的腳下蔓延,我只是覺得我們比它跑得慢了一拍。
狀態(tài)
我現(xiàn)在就要向你們展示出生活中的一些狀態(tài)?!盃顟B(tài)”問題是很抽象的,似乎有些說不清楚,然而生活中我們又能夠說清楚多少事呢?即使真借你一雙慧眼,你也未必把所有的事都能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許多事只能從“狀態(tài)”人手。
(一)
過去的某個時刻,它的存在對于我,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曾經(jīng)存在的。
就在那個時刻。有一個人尋找屬于他自己的“目的地”,他問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責(zé)任重大,就是像陌生人問自己路一樣,我完全可以不告訴他,說“不知道”。也完全可以告訴他一個錯誤的方向,但問題是我知道這個“目的地”(我能不說嗎?)我準(zhǔn)確地告訴了他。這個人很年輕,并且好像在熱戀,他和女朋友駕著一輛奧拓車。如果我把他們引向一個深淵。他們可能會車毀人亡。一段美好的姻緣在我的手中化為烏有,但事實(shí)是,我把正確的方向告訴了他們,他們可能會快樂的生活下去。
這個過去的時刻發(fā)生的事都似乎和我有關(guān),又好像無需掛齒。然而,這個事情因?yàn)槲?,有了很大的改變,至少在那個時刻。也許,他們不相信我的話,在我轉(zhuǎn)身后,去問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會告訴他們真相嗎?
(二)
你無意間會收聽很多事情。
我聽到了關(guān)于其他人的許多事情,有人已經(jīng)離我們遠(yuǎn)去,有人已經(jīng)蒼老了。有人出生了,有人出嫁了,有人不理我們了,有人還和我們很好,聽起來頗有感觸,聽過了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靜。他們與我們曾經(jīng)相識,他們曾經(jīng)擁有生命,他們常常悲喜交加。他們中有些人在若干年前比我們生活好,若干年后又不如我們。
一群人走在大街上,普普通通,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歷史,除非,他們與你曾經(jīng)相識。
(三)
有一天,我們就這么坐著,坐在這一天里。這是一個日子,如同其它日子一樣平常,這個日子里有風(fēng)有雨、有花有鳥。
有水滴落入土地,有生命隨風(fēng)而逝,有愛恨情仇,有你有我,有人看見了死亡,有人看見了真理。
有爸爸,有媽媽,有十二條魚和三十一盆花,有你開心的笑容,也有忌妒,仇恨和失望。
我們每天都在瘋狂地尋找完善,我們似乎筋疲力盡,然而一無所獲。
“何必這么認(rèn)真呢?”面對著還有無數(shù)個日子,我們還要給自己拼命加壓力嗎?
所有“主義”“原則”都是在一種高壓之下產(chǎn)生的,我們往往因?yàn)檫^分的貧窮而變得過分的寒酸。
(四)
無意識之間看到了,我那雙手,烏黑的驚人,手指上千縱萬橫的手紋,縱然成了黑色的世界。并且,令人感到惡心,這是人的一雙手嗎?五個長短不一的手指,纖纖細(xì)細(xì),平平凡凡,對于一個人手是多么重要。
我看著周圍,有很多“人”,在拼命地發(fā)揮著這雙手,寫字,摸麻將,吃飯,搶劫殺人,甚至自殺。
手臟了,我迅速去洗手,兩只手互相幫助,互相折磨。在流水中洗去了污垢,我把兩只未干的手,放在眼前看,水滴落下,漸漸干涸。不長時間,雙手又奇跡般地慢慢變臟、我開始懷疑,我們生活在一個污濁的世界,而我們一直并沒有看到!黑白交替、清濁變化是永存于世界的,誰也無法否認(rèn)。即使你是上帝。
“手臟了,可以再去洗”似乎成了一句真理,想得容易。“非典”能洗凈嗎?“禽流感”能洗凈嗎?你去洗洗看。不一會兒,那雙潔白如玉的手又會變臟,然后,你再去洗,漸漸地,你會厭倦這種簡單的生存方式,那么你會怎樣?您會感嘆自己幾十年來都在干著一件極端愚蠢的事,今天終于大悟;會去和許多大悟的人一起到快要打烊的街頭小攤慶祝一個夜晚。然后,在清晨死去,你的雙手,會是怎樣?一定是黑的,沾滿污垢,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死人的手是否干凈。除非,你還活著。
我一直在懷疑,是否我瘋了,我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空間,為什么我要這樣而不去那樣,為什么我這樣而你們又那樣。是的,我們沒有了雙手,或許不會像今天,寫出這些無聊的文字,明天我要去干什么?去吃飯,去寫字,然后,去洗手,再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