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里,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又是幻覺嗎?”我喃喃道。
這是33天以來不知第幾次聽到這個聲音了,那清脆而又輕柔的聲音宛如母親平日敲門的聲音,多少次我忍不住想推開那扇門,然而母親最后的叮嚀猶在耳邊:“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開門,我不會敲門的。記住,半年以內(nèi)決不要出來……”
現(xiàn)在我是在一個陰暗的地下室中,四周的銅墻鐵壁不僅可以防止武器攻擊,連輻射也無法穿過,修建這座地下室的父親早在10年前就離去了,而我——已經(jīng)在這活墓地里茍延殘喘了33天了。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手表的滴答聲。電在轟炸的那一刻就斷了,望著眼前蠟燭那微弱的火光,我知道這最后的光明也即將消失?;璋档臓T光無力地妄圖照亮這一米見方的牢籠的每一個角落,墻上是用小刀劃出的33道劃痕,腳下凌亂地堆著一些發(fā)霉的面包,軟塌塌的,還有幾桶“陳年老水”??諝馐俏蹪岬?,盡管有著良好的土壤透氣系統(tǒng),但還是讓人感到窒息,我曾一度以為這里真的會成為自己消失的地方,然而心里有母親的叮嚀,我依然抓著這根“救命稻草”生存著,只是此時的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蕩然無存。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那輕柔而又清脆的敲門聲又一次在耳畔響起,仿佛母親在輕輕地叩門,但我知道母親已經(jīng)永遠不會來了。
一切都始于戰(zhàn)爭警報響起的那個晚上。
其實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行了3年了,每天都能聽到核彈在某某國家爆炸的消息,聽著那已經(jīng)統(tǒng)計不出來的死亡數(shù)字人們似乎都麻木了。曾在一本古書里讀到在20世紀一個叫美國的國家向一個叫日本的島國投一兩顆叫“原子彈”的初級核彈,使兩個城市消失了,引起了世界性的恐慌,那時很多人都開始反對起核彈的研究了?,F(xiàn)在每天都有幾個國家從地球上消失了,卻沒有一個人認為是發(fā)明核彈的錯誤,很少有人反對核試驗,但我是確實痛恨著它的,因為我的父親就是在一次核事故中永遠離開了我。
盡管地球上已經(jīng)有大片地區(qū)變成了廢墟,一些近海也變成了泛著灰黑色泡沫的“毒池”。但這一切好像都離我們很遙遠。因為3年來我們似乎一直相安無事地過著正常的生活,大家都堅信自己強大的國家總不是挨打的一方。衣冠楚楚的鄰居們依然紳士般的享用著他們的晚餐,抱怨著媒體每天都在報道這場“無聊”的戰(zhàn)爭,津津有味地討論著政府的戰(zhàn)爭手段是否“太過軟弱”,批評著軍隊“防御系統(tǒng)永遠沒有攻擊系統(tǒng)那樣有效”。但,不安的因素已經(jīng)悄悄潛伏了進來。
果然,當(dāng)所有的屏幕都播起了同一個消息時,恐慌與迷亂蔓延開來了。
“在我方使用核彈頭進行攻擊后,敵方開始了大規(guī)模報復(fù)性內(nèi)陸轟炸,在沖破反導(dǎo)彈系統(tǒng)的重重堵截后,核彈終于擊中目標,臨近的卡拉爾地區(qū)已經(jīng)灰飛煙滅,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死亡人數(shù)將達700萬。敵方聲稱如果12小時內(nèi)政府不投降,將攻擊作為首都的德里,請市民注意。再播報一次……”
“啪”,母親關(guān)掉了電視。
“媽媽,對方不是一個貧鈾小國嗎?為什么卡拉爾會被擊中?”
“戰(zhàn)爭,本就是一場殘酷的游戲,沒有人能預(yù)料到最后的結(jié)局。貧鈾只是一個表象而已,只有最狡猾的一方才能勝利,當(dāng)然也可能最后沒有任何一方能逃離毀滅的結(jié)局?!?/p>
“那我們該怎么辦?逃走嗎?”
“逃走?遲早有一天會沒有你可以逃走的地方了……還記得你父親在世時修的那個地下室嗎?我們明天就躲到那里去,或許能逃過一劫……”
“可是,媽媽……”
“你先睡覺吧,我還要準備一下備用的食品?!蹦赣H若有所思地說道。
于是我像往常一樣,熟練地最后一次鉆進了溫暖的被窩?!翱ɡ瓲?,好熟悉的名字。”迷迷糊糊中我猛然想到,兒時甜美的記憶又浮現(xiàn)在眼前。
我的童年是在卡拉爾的鄉(xiāng)下度過的,那時的日子里有青草的清香,鳥兒的嘰喳,河水的嘩啦,還有陽光下那一望無際的翠綠。
就在這宛如夢幻般的伊甸園里,刻下了父母與我永遠無法忘懷的回憶。
那段日子仿佛純凈透明的水晶,沒有人性中的狡詐與陰險,沒有對生活的茫然與無助,沒有對未來的恐懼與不安,只有溫馨與快樂,祥和與安寧,甜蜜與幸福。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每時每刻都能聽到我銀鈴般的笑聲,母親溫柔地叮嚀與父親粗獷渾厚的聲音。那時,父親寬闊的肩膀上總有一個淘氣的身影揪著他本就蓬亂的頭發(fā),而那個和藹可親的笑容也總是在這時綻放。春天河里的魚兒跳起時,我總是纏著老學(xué)究似的父親為我捕魚,于是一個挽起褲腳在河里亂撲的身影便深深地刻印在了腦海中;蹣跚學(xué)步的我絆倒在草叢中時,一雙溫柔的手總是將我托起,母親那優(yōu)雅的姿態(tài)讓我永生難忘;細雨蒙蒙之時總有燕子低飛而過,那敏捷輕靈的黑色精靈便同那些花草樹木一同烙印在了心中……
或許人生中美好的時光永遠是短暫的吧,很快便有了一張薄薄的紙從遠方飛來——那是一張詔令,于是父親便以核專家的身份被調(diào)往軍部。幾個月后,一張“事故通知單”讓爸爸和我們從此天上人間永遠隔絕了。
“媽媽?爸爸呢?爸爸呢?他什么時候回來呀?”我一次次地問母親,得到的永遠是那樣親切的回答:“會回來的,總有一天他會像天使一樣扇著白色的翅膀出現(xiàn)在你面前,然后——他會帶你去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
而現(xiàn)在那曾經(jīng)的伊甸園已成為了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那溫存的回憶似乎在一點一點地暗淡,母親的身影也仿佛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媽媽!”我急忙伸手去夠,卻撲了個空……
“媽媽!??!”我驚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只是一個夢?!昂簟蔽宜闪艘豢跉猓瑓s見媽媽站在床前。
“快起來,馬上到地下室去?!?/p>
“咦?為什么……” “政府已經(jīng)表態(tài)了——他們要將戰(zhàn)爭進行到底,即使國家滅亡,也不妥協(xié)?!?/p>
“是嗎……”我有些傷感。
窗外是一片嘈雜之聲,放眼望去,整個城市一團慌亂。那些已經(jīng)滅亡的國家也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情景嗎,那些已經(jīng)消失在地球上的人們也曾有過這樣的慌亂與恐懼嗎?這一切真的會不復(fù)存在了嗎?我有些迷茫。
“快走,不要發(fā)呆!”
母親催促著,她的聲音已失去了平時的溫柔與鎮(zhèn)定,緊接著她一把抓住我奔向地下室的方向。我們的背后傳來乒乓的砸玻璃聲音與紛亂的吼聲,依稀可以聽到:“那個死了的安卡教授修了個地下室!”“憑什么讓那對沒用的母子強占……”之類的話。
“媽!你聽到了他們在說什么嗎!”我憤怒地捏著拳頭,想回身去揍他們,卻怎么也掙脫不開母親本來柔弱的臂膀。
“不要管那么多了!你先進去,我隨后就到!記住,半年以內(nèi),不管發(fā)生什么,不要開門!”
伴著嚴厲的聲音,母親按下了按鈕,門徐徐關(guān)上了。
在門關(guān)上前的一剎那,我聽見了玻璃的碎裂聲,眼前是母親緩緩倒下的身影,她后面,平日紳士般的鄰居猶如猩猩般地跳了進來……
之后的敲打聲不絕于耳,直到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所有嘈雜都歸于寂靜。
母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約了……
淚,涌出眼眶,流下了臉頰,流到嘴里,泛起一陣苦澀。
淚眼模糊中,那敲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在耳畔,這一次,母親離別前的身影也浮現(xiàn)在了眼前,她仿佛就在那里一次又一次地敲打著厚重的大門。
“媽媽!”我再也忍不住了,33天以來一直存于心中的不安終于爆發(fā)了。
媽媽,媽媽一定就在門外,我不能把她關(guān)在外面,不能!
我發(fā)瘋一般沖向門口,打開了那道生死之門……
門開了,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霎那間,我第一次感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夾雜著血腥與恐怖的味道——別人的生命——他們也是這樣結(jié)束的嗎?
我笑了,在倒下的一瞬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溫馨與坦然涌上心頭。在那冒著濃煙的灰黑色大地上,一片混沌之中,兩個身著白衣的天使仿佛在向我招手——他們是要帶我去天堂嗎?
爸爸,媽媽,你們還是來接我了……
數(shù)萬年后,這片土地上長出了第一株翠綠的小草。
停止的生命輪回又將重新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