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已經(jīng)二十二年了。二十多年來,冬去春來,循環(huán)往復(fù),父親墳上的野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將近八千個日日夜夜,陰晴雨雪,陪伴著他的,只有萋萋的野草和長長的山風(fēng)。但是,時間的流逝,卻愈加深了我對父親的思念。二十多年來,我總想為父親寫下一點什么,一次次提起筆來,卻不知從何寫起,淚眼模糊中,又清晰地看到了父親的笑容,耳邊又響起了父親的聲音……
父親的一生,充滿了坎坷和艱辛。
父親沒有上過學(xué)。盡管我的祖父為這個小兒子取了一個寄托了充滿希望的乳名——“登科”。但貧寒的家境卻終究無力帶他進入學(xué)堂的大門。父親五歲那年,陜北大旱,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第二年又逢春旱。于是,南下逃荒的人流中,匯入了我的祖父、祖母、伯父和僅僅六歲的父親。父親十二歲那一年,祖母又不幸病逝。失去了母愛的他,是在祖父和伯父們的撫育下長大成人的。為了維持生計,他砍過柴,賣過草,當(dāng)過泥瓦匠。記得我剛上小學(xué)的時候,父親曾跟一個地質(zhì)勘探隊到了西安,當(dāng)了工人。但由于家境窘迫,難以維持,他又回到了家中。于是,他買了一輛架子車,當(dāng)了一名人力車工人。從我十來歲起,每逢寒、暑假或星期天,幾乎都要去幫父親推車,當(dāng)空車返回的時候,我總是讓父親坐在架子車上,讓他能在艱辛的勞作中得到些許地歇息和慰藉。
父親對子女們的學(xué)習(xí)抓得很緊,這也許是他嘗夠了“睜眼瞎”痛苦的緣故吧。他常常對我們念叨著:“要好好學(xué),學(xué)好了,才能干大事,有出息。”當(dāng)我和弟弟妹妹們獲得好成績,得了獎狀時,他總要拍拍我們的小腦袋:“好!好!”父親晚年的時候,我的文章常常出現(xiàn)在報刊上,在周圍也就有了一點“小名氣”。每當(dāng)熟人在父親面前夸獎我時,父親已經(jīng)被疾病折磨得十分憔悴的臉上,常常綻露出幾分得意和自豪。
和千千萬萬個普通勞動者一樣,父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光景盡管過的不寬裕,但也有滋有味。閑暇之時,他也有自己的業(yè)余愛好。父親很少吸煙,酒倒是常喝一點兒。每隔半月二十的,他總和我的伯父們一起喝酒聊天,沒有下酒菜,也沒有酒杯,一瓶廉價的白酒放在炕中央,各人輪流抿上一小口,談的很投入,有時甚至為一件小事也能爭論起來。童年的我總是依偎在他們身邊,聽到了許許多多頗感新奇的事兒。父樣還有一個好愛——聽收音機,從國內(nèi)新聞到國際新聞,從相聲到音樂,他幾乎都聽。當(dāng)然,最愛聽的還是戲曲,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聽到子夜以后。父親最大的嗜好是下象棋,而且棋藝也不錯,在街上下棋,他的對手很少,常常是贏得多輸?shù)蒙?,這種街邊下棋的習(xí)慣一直保持到他去世前的一個月。父親在家里很少下棋,因為沒有對手。有時我和弟弟纏著他要下幾盤,他總是讓我們車、馬、炮,就這樣,我們也總是輸?shù)靡凰俊?/p>
父親去世的那一年,才五十八歲,正是人生的中年,他還有多少事要做啊。但是,無情的病魔奪去了他的生命。臨終前,父親拉著我的手,嘴里念叨的卻是弟弟和妹妹的名字。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尚未成年的小兒子和小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