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蘭州軍區(qū)司令員韓先楚上將,1913年2月生于湖北省黃安(紅安縣)一個叫吳家嘴子的小屯。童年時期父母雙亡,跟著當童養(yǎng)媳的姐姐長大。韓先楚15歲參加反帝大同盟,16歲加入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17歲任鄉(xiāng)蘇維埃土地委員,并參加游擊隊,很快轉(zhuǎn)為中共黨員……韓先楚雖身居高位,卻與故鄉(xiāng)百姓情深意篤,堪稱佳話。他在戰(zhàn)爭年代和后來高居領導崗位后曾三次回故鄉(xiāng)探望鄉(xiāng)親,每一次他都和鄉(xiāng)親們心貼心地交談,令人感動。
他第一次回故鄉(xiāng),是1949年初。當時,他擔任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兵團副司令,剛在著名的遼沈戰(zhàn)役中,率部殲滅國民黨范漢杰、廖耀湘兩個兵團,又參加平津戰(zhàn)役,屢建奇功。正當部隊揮師南下時,他順道回到了闊別15年的故鄉(xiāng)紅安縣。他抖落一身征塵,仰望故鄉(xiāng)的藍天,穿行在故鄉(xiāng)的密林,行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尋找童年的足跡,仿佛聽到了母親的呼喚。他在養(yǎng)他的小屯——吳家嘴子,度過了14個春秋。那時因為家貧,他只讀了四年私塾便輟學了。時光一晃15年沒回故鄉(xiāng)了。如今他還一口鄉(xiāng)音,與兒時的伙伴仍稱兄道弟,直呼外號笑罵無拘?!昂V弈兀@龜孫么不來見我?”韓先楚見前來迎接的人群中沒有兒時要好的伙伴吳海洲,便大聲地喊起來:“我還欠他四斗稻谷呢!”吳海洲被鄉(xiāng)親們從田里叫回來,也大聲地喊道:“哎呀呀,是先楚老兄回來了!”他一直握著將軍的手,上下打量兒時的伙伴:“瞧你這身軍裝多威武,多雄壯啊,我早就說過,我們那時幾個光屁股蛋中就屬你最有出息,能成大器,么樣子,叫我說著了吧!”
“哪里哪里,我只不過比你們多看幾本書,多了些野氣,愛東奔西闖的,當年你要不是死守著那二畝田,跟我一路出去,肯定比我更有出息!”韓先楚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掏出三支鋼筆,“海洲哇,聽說屋里人生了三個機靈的小伢,我把這三支鋼筆送給你,讓伢兒上學念書去,將來一定比你更有出息!”
吳海洲接過三支鋼筆,雙手顫抖著,眼眶濕潤了:“這叫我么樣謝你啊!”“謝個大屁!我當紅軍時還借了你四斗谷子沒還哩!”“還個屁呀,你韓司令在東北戰(zhàn)場上立了那么多大功,么值四斗谷子呢。”“借東西要還,這可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規(guī)定的。”韓先楚仍執(zhí)意要還那四斗谷子。
“那就用這三支鋼筆作抵?!眳呛V迗猿植灰€說:“現(xiàn)在土改了,分田了,有的是力氣,現(xiàn)在也不缺吃的了,用不著你那四斗谷子,不過你那張欠條我不能還給你,那上面有你韓司令的簽名,我把它留下來后總有個想頭的。”“那就由你吧!”韓先楚將軍表示同意。
韓先楚第二次回故鄉(xiāng)是1975年。他是在百忙中抽時間回到家鄉(xiāng)看望眾鄉(xiāng)親的。公社、大隊像過年似的,使出吃奶的勁兒要招待由家鄉(xiāng)出去的將軍。而將軍要到鄉(xiāng)親們家去吃飯,他說他走到哪兒就在哪兒吃,這樣便于和鄉(xiāng)親拉拉家常,敘敘舊情。他來到鄉(xiāng)親閔永進家。閔永進全家歡喜,準備殺只老母雞招待將軍,將軍說啥也不讓:“這年頭,你們吃苦受累,吃的穿的還不寬裕,我心里已過意不去,殺雞吃,我就更心里有愧了?!睅拙滟N心話,把將軍和百姓的距離一下拉近了。永進一家感到透心的溫暖,眼里涌出了激動的淚水。閔永進敞開了心扉——當時大隊和生產(chǎn)隊干部配得過多,群眾有怨氣,出勤不出力,分值很低,日子過得很難!在離開紅安前,將軍囑咐縣委領導:大隊、生產(chǎn)隊的干部要精減一下,干部太多,群眾有意見,也負擔不起……
韓先楚第三次回故鄉(xiāng),是在1981年冬天。那天,鄂東北山區(qū)普降大雪,韓先楚將軍早早起床,按日程安排,這天他要回老家吳家嘴子看望鄉(xiāng)親們。推開縣委客房的門,門外雪花飄飄,北風嗖嗖,寒氣逼人。陪同人員和縣委領導考慮到他的身體,勸他改期前往。韓先楚歸家心切:誰說不能去,你們誰也不去,我也要去!他披上大衣就要走。
小車在風雪中開出縣城,向北拐彎,急馳30公里,來到新集鎮(zhèn)。公社干部早就在風雪中迎候?qū)④姷牡絹?。韓先楚非常感動,一一和公社干部握手,他說:“到了鎮(zhèn)上,離家只有四五里路了,車子雪天難開進去,我這身子骨硬朗,能走回家鄉(xiāng)去?!惫绺刹慷俭@呆了,左說右說,總算把將軍請進生著木炭火的公社辦公室,請他提出要見哪位鄉(xiāng)親,就用車將哪位鄉(xiāng)親接來與將軍見面。將軍見外面確實雪大,就說將閔永進和吳海洲請來吧!
閔永進和吳海洲很快被接到公社。兩位鄉(xiāng)親都已經(jīng)年過花甲,但身體還算硬朗,永進衣穿得單薄,海洲穿一件褪色舊軍大衣,進屋時都滿面笑容。他們伸出凍裂的雙手與將軍握手,將軍向兩位鄉(xiāng)親問好,關切地問:“這些年的日子可比以前過得順暢些?”
“好哇,順暢,眼下鄉(xiāng)里富起來了,你莫操心,你就安心做大官吧!”吳海洲和將軍談話,向來是不拘禮節(jié)、不講分寸的,時不時地還帶點“刺”。不料這一句帶“刺”的話,使將軍心里隱隱作痛,而此時將軍已經(jīng)注意到一旁的永進衣服穿得少,即使在火炭盆旁也打著哆嗦。將軍站起身來,脫下身上的皮大衣:“永進,這皮大衣我不穿了,送給你了!”“這么行呢?”閔永進連忙推辭,“我凍著了不打緊,可是你凍壞了身體,我們擔待不起呀!”公社書記也忙勸阻:“韓司令,你在西北天冷,這大衣你留著穿吧!永進沒穿的,我們給他發(fā)救濟款買?!薄白屗┌?,不要多講?!?/p>
將軍站起身來,再也坐不住了:“走,快點,回家看看去,看看鄉(xiāng)親們的日子到底怎么過法!”永進和海洲領著將軍回村了。一進村,吳海洲就喊:“鄉(xiāng)親們,韓司令回家看我們來了!”全屯的鄉(xiāng)親都迎了出來,簇擁著將軍先來到海洲家。海洲家里人連忙收拾起亂糟糟的東西來,可是怎么收拾,炕上的破棉絮、身上的補丁也難以掩飾。將軍一進屋就向海洲老伴問好,可她好一陣子才轉(zhuǎn)過身來,一只手還極不自然地擋著身上的補丁……見此情景,將軍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有心臟病,頓時心絞痛了,忙將一只手捂住胸口。秘書提醒他含一片硝酸甘油吧,可他在鄉(xiāng)親面前硬是不拿出來?;氐娇h城后,他讓秘書要通蘭州軍區(qū)電話,迅速傳達他的命令:“火速向紅安縣調(diào)撥五萬件舊軍大衣!”秘書小心地問:“這筆錢……從哪開支?”韓先楚一甩手杖,火了:“沒地方開支,從我的工資里扣,我死了以后再扣我兒子的、孫子的,子子孫孫地扣下去!”秘書打完電話,將軍心平氣和地說:“你曉得不,紅安在革命戰(zhàn)爭中死了多少人?1949年解放后統(tǒng)計人數(shù)33萬,有14萬人在戰(zhàn)爭中犧牲和遇難。紅安過去叫黃安,紅安的紅字是無數(shù)革命烈士鮮血染紅的,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紅安人民把最后一碗水、最后一尺布、最后一雙鞋、最小的伢子都奉獻了革命,五萬件舊軍大衣算什么,他們早就有權得到,我們愧對父老鄉(xiāng)親啊!”
韓先楚將軍對故鄉(xiāng)人民的深情厚意,令60萬紅安兒女刻骨銘心,世代不忘。他回到紅安縣城,見城關鎮(zhèn)街道兩旁的樹少,品種也單調(diào),對縣委負責同志說:“城區(qū)的綠化工作也不能忽視,市政建設要合理規(guī)劃,多種樹可以美化環(huán)境?!迸R別時他又強調(diào):“植樹造林是紅安的百年大計,一定要抓好。”
1986年3月,韓先楚將軍病重,在武漢住院治療。病床上,他又想起了家鄉(xiāng),想起家鄉(xiāng)植樹造林:“現(xiàn)在是植樹造林的季節(jié),你們給我弄些雪松、桂花之類的風景樹送到紅安,叫縣委同志把它種在城關的街道上,美化美化街上的環(huán)境?!彼@樣叮囑夫人和秘書。
在他彌留之際,他仍對夫人劉芷說:“我的身子骨么樣,你是知道的,紅安怕是再不能回去了。我已跟縣委同志說過,家鄉(xiāng)要多搞植樹造林,既要在山上造用材林,也要在街道上栽風景林,美化街道。我向他們許過愿,要送風景林給他們。我身體不行了,這愿望就托付給你了……”一會兒,他又說:“你送樹苗回去時,請代我向縣委、縣政府同志問個好,向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問個好,就說我韓先楚想念他們。我要去世,就讓我回紅安去,讓我的靈魂與他們永遠相伴,相依……”
不久,將軍夫人劉芷和秘書將雪松、桂花等珍貴樹苗送到紅安,并轉(zhuǎn)達了將軍的囑托。紅安縣委同志依囑將珍貴樹苗栽種在街道兩旁,精心管理,這些樹苗現(xiàn)在已經(jīng)以其旺盛的生命力茁壯成長起來。這年10月3日,74歲的韓先楚將軍逝世了。噩耗傳來,60萬紅安人民沉浸在巨大悲慟中,人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到縣城參加縣政府組織的悼念活動,他們站在城關街道兩旁將軍贈的雪松、桂花樹下默哀,久久不肯離去。
1987年5月18日,韓先楚將軍的骨灰,由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領導和將軍夫人劉芷及其子女護送回到紅安,葬在紅安東郊,黃麻起義和鄂豫皖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