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我的眸中/曾有你的芬芳的夏日/在我的心中/就永遠存在一首真摯的詩
在這么多接觸的人中,有一類人我需要用一輩子去回憶,而有類人卻不愿再想起。我曾乞求上帝賜予我分辨這兩類人的智慧,可是上帝只有一個,他無暇顧及我,所以我依舊分不清寒應歸屬于哪一類。
外面的風撩起了小路上的灰,彌漫的陽光更覺庸懶,整個村莊在渾渾噩噩中浮出了種菊花的香氣,秋天再次輪回。想想寒走了都快一年多了。一年前的我們也是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邂逅的……
記憶中的她那天穿著黑色的齊膝風衣,酒紅的頭發(fā)零亂的糾纏在她瘦削的肩上,像個幽靈。姐姐拽她到我跟前并告訴我她叫曾寒,是她朋友的妹妹,此時的我也看到了她起了皮的毫無修飾的臉。她不羈的眼神掃到我的那一刻,我呆了,四周像一下子空寂了。在那雙水分遠未飽和的雙眸中,有著像身后的枯草一般的暗淡枯黃,如果有根火柴能點燃那堆枯黃,我想人間的眼睛都會被灼傷。寒象征性地拽動她的嘴角,很善意。我頓時心花怒放。憑心而論寒真的很——漂亮。
姐姐還告訴我寒來自秦俑的故鄉(xiāng),是個富家小姐,由于放逐的天性,再次被驅(qū)逐到我們這里,并住在我們家。
日子就在我和寒的交流、熟識中老了很多。
還依稀記得那個飄著雨的下午。人們都回家了。鄉(xiāng)村的喧囂被慢慢的沉淀下來。而我卻喜歡安靜氛圍中灑的雨,所以撐開了藍色的傘,浮游于那片鄉(xiāng)間金黃的農(nóng)作物中。遠處有個黑影在不斷地活剝著那片金黃,很刺眼。我睜大眼睛,確認那是寒,是沒有撐傘的寒。我飛奔過去為其撐開一片藍天。她笑著推開我的手說,她不需要,上帝澆花的水,同樣可以滋潤她,而且她還說,天會馬上放晴。在時針的旋轉(zhuǎn)中很快驗證了她的話,西邊的太陽當真出來散步了。
我調(diào)侃說:“想不到,你還會占卜?”
寒歪著頭很認真地說:“我確實會一些占卜之道。就像我能感覺到你覺得我怪,而我認為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無謂的過客而已。”
當時的我聽到這話,心像被夾了一下。思維一下子凝固了。這是咒語嗎?我可不想單純的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而且還是——無謂的。
寒低著頭很鄭重地說:“不要對我有企圖。”
我爽朗地苦澀地笑了:“我會對任何一個美若桃花的姑娘有企圖,但除了你?!?/p>
寒抬頭看著天上不斷掠過的向南飛的候鳥說:“希望你心口如一,否則你會痛苦……”
我困惑也順著她的視線問她:“你很喜歡它們?”
她搖了搖頭:“我只是喜歡那種歸屬感,它們會讓我想到我還有個故鄉(xiāng),還有個家。”
我分明看到了眼中溢出的液體,詮釋著一種不可名狀的零落感,而我不知所措,只能陪著她一起沉默。她真的像個小孩,需要大人照顧的孩子。她的潛在的秘密,像她的性格一樣讓人如墜云里霧里。
上帝把天邊的燈籠提回了家,天空像浸了油的紙變成了半透明。我推了推坐在田埂上的寒說了聲:“該回去了?!?/p>
她木然地回答:“那走吧,我的英語還沒翻譯完。”
我又一怔,原來她還在乎學習。
她和我肩并肩一起回了家。天上的銀鉤像女人涂了唇油后笑起來的嘴,很妖艷卻也很迷人。
對著滿桌的書我頭大,它們長久地擠在一起,比田野里的禾捆還拘束。我扭頭看寒,她桌上只有幾本孤單的英語資料,也難怪寒的極其到位的發(fā)音會贏得每個人傾慕。她一直只做自己喜歡做的,而我卻做不到。我還在慢慢地長大,用時光磨損埋葬著真正的有思想的自我?,F(xiàn)在的我在一次次妥協(xié)的背后撫慰自己的傷口,我也只是認為那是一種存在方式,因為我很流俗,而寒卻總是孤注一擲,好像總是無病呻吟,讓人感覺即使把天上的月亮摘給她,她也還嫌不圓。
我和寒成雙成對的出入校園,流言蜚語像作業(yè)一樣一大批一大批地襲來。寒充耳不聞,若無其事,依舊對我閃著眸子,揮著手……
老班終于忍無可忍,把我喚到辦公室,對我說了些,諸如“你知道你的責任嗎?你知道多少人期待你的進步嗎?你知道……?你快醒悟過來吧!……”我用手捂住臉,手指縫里擠出的目光盯著老班,他的頭頂愈發(fā)的貧瘠了。
我不記得老班還講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可愛的半光滑的頭頂在我視線里消失時,天已經(jīng)黑了,很黑,昏黃的燈光恐嚇著我,我的寂寞的心被恐怖挾持著。在校門口遇到了寒,不準確地說,是寒等到了我。黑夜中的她和那時的天氣一樣的消瘦。
我拉起她的冰涼的手,插入我的口袋。我甚至認為我身體里流著寒的血。
“你應該多和別人交流,你太自閉了?!蔽业脑挻蚱屏宋覀冎g默契的寂靜。
寒閉目仰天了好一會兒?!拔液ε略獾絺Γ也幌嘈艅e人,我的交際能力已經(jīng)打上了死結(jié)。世界好像拋棄了我,我更不想按別人認可自己卻不能接受的方式生活。我寧可任自己靜靜地枯萎遠離世俗無聊的追圍?!?/p>
我握緊了她的手,問她有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她點點頭,“其實每一個人都要學會長大,也許我們年少、輕狂、閉塞的性格會折斷我們想飛的翅膀但我們更要學會如何飛翔。”我笑著回她。
寒笑了,第一次很干脆地笑了。
寒拉著我,要我陪她一起看明天早上的朝霞。我欣然應允。寒曾經(jīng)說過,她就是霞光。現(xiàn)在想想,這是多么形象的比喻?。『谝估锵脊庖弑樗械牡缆?,為了迎接黎明,它要掘開萬千重大山的遮掩,還要喚醒埋在黑夜里的太陽。寒一直希望將來能和她至親的人一起感染霞光。我自以為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
就這樣,時間流淌著,寒枕著我的肩,相互依偎著坐在鄉(xiāng)村最高的土堤上。寒一直在低吟著:“霞光雖然會來,但又會很快走的?!彼脑挶淮颠M風里,斷斷續(xù)續(xù),快碎了。
當我睜開雙眼看到霞光托起的太陽的時候,身邊的寒已經(jīng)不在了,我四下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心一下子空了。寒的東西和她一起消失了。我呆了般期待著她的那扇房門再被開啟,能再露出一個純凈的起了皮的臉和泛著酒紅頭發(fā)的女孩??墒遣豢赡芰恕?/p>
我的失望與日俱增,開始沉淪,我已無心過問身邊的一切人的陰晴冷暖。我甚至迷失了那個秋天。
在白茫茫的冬季里,我終于收到了寒的電子郵件:
“對不起,沒說再見就分別了,我原來就是不屬于任何一方的人。我只適合不停地被遷移。我也不知道故鄉(xiāng)的風沙會把我吹到哪個學校,結(jié)識哪些人。我除了一顆靈性而宿命的靈魂,別無它物,所以我可以不帶多余的東西流浪,而你們不可以。你不明白,其實世界上還有另一種人,他們就像青苔一樣,只適合生長在陰暗的地方,太多的陽光會令他們干涸以致于枯死。也許我就是人群中的一處青苔,而你恰恰就是我的陽光。我怕……我也只是出去走走,不用擔心,更沒必要找我?!?/p>
我不知道臉上的淚水什么時候能干,原來執(zhí)手走路的只有我一個人相信地老天荒。
一切狂喜/愛與恨/樂與哀/一切與生俱來的折磨/最終都被無情的塵土掩埋
沒有承諾,我又可以推翻什么?像她預言的一樣,我只是她的過客而她也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也許我們的相遇原來就是個美麗的錯誤,一個錯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