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周莊,我曾為那里高坐茶樓上濃妝艷抹足蹬皮鞋手抱瑟琶的女子嘆惋過;去過同里,我曾因游人的喧囂打破了水鄉(xiāng)原有的靜謐而失望過。至于我周圍的馬路、高樓、鬧市,我更懶得去留意了。每每想到這些,心里總有些莫名的失落。
這一天清晨,我早早地出門去書店。外頭濕漉漉的,太陽還在天那邊酣睡,淡淡的薄霧輕輕籠著我們的城市。哦,你知道嗎?我們南通有個很美的別名:紫瑯。紫者,最尊貴典雅之色也,瑯者,玉也。或許現(xiàn)在從城市里匆匆走過的人,已漸漸淡忘了這名字了吧。想著,我苦笑了一下。
不知不覺中,我竟彎進了一條小巷。腳下是潤潤滑滑的青石板路,兩邊是厚厚實實的墻,隱隱約約的閣樓和院子。密密的青苔蔥蔥郁郁的石縫間,仿佛是畫匠水盂里潑出的顏料。墻頭屋角偶爾搖曳著幾株花草,有的舒卷著凝碧的葉兒,有的微綻著奶黃的花瓣,有的輕揚著盛開的煙紫小花。呀,我恍然進入了一個被人遺忘的世界。
我輕輕走著,生怕破壞了這里詩般的安寧,夢般的意境。兩邊的墻頭平平仄仄地向前虛著,我仿佛在朝一首詩中走去,走去……
突然,只聽得耳邊“吱呀” 一聲,我仰起頭來,原來是一家閣樓的木格窗被輕輕推開了。窗內(nèi)會是誰呢?是蹙著遠山凝著秋波舒著手兒的女子嗎?還是抿著鬢焚著香撫著琴吟著詞的少婦?
“Lesson one.Computer is a machine with a very good memory……”正在想象呢,清亮的朗讀課文的聲音便傳入耳際,我略略吃驚,又抬起頭透過晨霧朝窗內(nèi)望去——原來是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梳著高高的馬尾辮,穿著橘黃色的T恤,捧著一本英語書。她發(fā)現(xiàn)了我,沖我甜甜一笑,我也笑了,那一抹明快的橘黃色使我的心驟然溫暖起來。我悄悄離開這閣樓,怕打擾了這可愛的晨讀女孩……
霧,仿佛更薄了,縹縹緲緲若神女的裙袂。偶爾一兩輛送奶的三輪車走過,清脆的鈴聲飄散在迷人的奶香中,在小巷里留下一支晨曲……
幾縷金色的陽光從天邊的云朵里瀉了出來,灑在小巷里,巷子開始真正蘇醒:這邊一家老院的門打開了,里面是位身著綢衫褲手提寶劍的老人,正一招一式地舞劍;那邊一戶院里傳出雞鳴狗吠,還有孩童的笑鬧,廣播的新聞……
我含笑朝前走著,無意間竟跨入了一個小院。正準備向主人道歉時,眼前的景象卻叫我愣住了:高高的竹架上支著一匹匹剛染好的藍印花布!聽爺爺說,我們家過去是個染坊,專染藍印花布,可染坊卻在一場紅色的浩劫中煙消云散?,F(xiàn)在留在我們家中的藍印花布只是一條早洗得泛白的床單。我從小就為藍印花布癡迷惋惜無奈,以為不會再有誰喜歡著樸素、清秀的藍印花布??涩F(xiàn)在,眼前竟是一個藍與白交融的世界!我的眼莫名地潤濕起來,心中是隱隱的感動。
“姑娘,藍印花布要嗎?進來看看吧?!辈恢螘r,一位笑盈盈的嬸兒來到我面前。
“啊——對不起,我不是買,只是看看……”我臉紅了。
“我們這兒也是個藍印花布展廳呀,來,看看吧?!眿饍豪^我的手。
穿梭于一匹匹圖案不一設計不同的布間,我的心徹底融化了。
走出院子,天邊的太陽已倚著云彩探出半個臉兒,輕霧已散盡,我也走到了小巷的盡頭。車水馬龍的大街又出現(xiàn)在眼前,街邊巷尾,各類早點已上市,攤主的吆喝,早點的甜香,路人的笑語,成了城市歡快跳動的音符。我要了碗豆?jié){,買了包脆香的薯條,有滋有味地喝著,嚼著。遠處是朝氣蓬勃的校園,暮鼓晨鐘的寺院。我抬起頭,再看我們的城市,再望紫瑯——
原來當古典文明與現(xiàn)代文化最完美結合時,就像在素花箋紙上洇開,幾滴清水,同樣詩意,同樣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