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相互熟識,這意味著我們需要逐步熟悉彼此的歷史,因為人類并非僅僅生存于直接的現(xiàn)在。我們生活在一條思想的河流當中,我們在不斷地記憶著過去,同時又懷著希望或恐懼的心情展望著未來。
變形恰恰是歷史的本質(zhì),因為歷史的本質(zhì)正在于不斷地增添自身。
編者按:
每讀一本好書時,內(nèi)心總被一種澄凈充盈著,溫暖著。因為這種感覺,我們開辟了“書香盈人”這個欄目,每期以書評、讀后感、序言等形式推介一本值得側目的好書。這些書與處世無關,與成功無關,只與思想有關,與精神有關。它需要耐性與堅守,而這對我們來說恰是一種稀缺資源。
我們的目的很坦誠:珍藏這本書最好,若不能則至少知道它。再次之因為它你去了趟書店,而那確實是個值得駐足的地方。
作者簡介:
C.H.阿諾德·湯因比生于1889年,卒于1975年。曾任倫敦皇家國際事務學會研究部主任、倫敦大學國際歷史研究教授?!稓v史研究》第一卷于1934年問世,最后一卷即第12卷于1961年出版。它縱覽世界各大文明的興衰,以淵博的學識和精彩的分析享譽于世。
湯因比博士是一位偉大的智者,他的目的不是以知識為愉悅,而是解釋歷史和預見未來。
——《泰晤士報》文學副刊
《歷史研究》屬于對當代生活所做的最引人矚目的分析之一。它出自一個具有深厚的人道主義精神、杰出的智慧以及不倦的探求熱情的人的手筆。這是我們時代的幸運。學者的使命是創(chuàng)造出前無古人的體系,湯因比教授為此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諾埃爾·安南,《衛(wèi)報》
作者自述:
我是從尋找一種歷史研究的單位入手,開始自己的研究工作的。這個單位應當相對完整獨立,或多或少有別于其他歷史成分,對我們來說是可以對其感知并能夠加以理解的。我舍棄當前根據(jù)國別來研究歷史的習慣做法。我的單位似乎是某種范圍更大的碎片,這就是文明。人類在解釋某個事物之前,總需要對它進行分類。在我看來,這種大范圍的單位與小單位相比,易使人少產(chǎn)生一些曲解。在明確了我劃定的單位以及考察了前文明的各個社會之后,我試圖從希臘史、中國史、猶太史的過程中抽出我的線索,以便為文明史構建起一種“模式”。我通過歸納這些文明的主要特征,提出一個似乎適合我們所知的大多數(shù)文明史的綜合模式。
我寫書評著眼于全球范圍內(nèi)的人類史考察。
本書內(nèi)容如書名所示,試圖將人類史當作一個整體來加以考察。這意味我的考察始自人類史的開端,終至當前的1972年。同時也表明本書著眼于全球范圍內(nèi)的考察。
就時間而言,我們的視野不只局限于規(guī)定的范圍之內(nèi)。在我們的動物祖先演變成人之后的最初50萬年或大約100萬年時間里,我們?nèi)祟愂呛茉嫉?,除了一些骨骸和舊石器,沒有遺留下什么記載的東西。農(nóng)業(yè)、家畜馴養(yǎng)、陶器制作和紡織技術僅有一萬年左右的歷史,而文明存在的時間充其量也不過五千年。我們所了解的大部分人類史其實都處在相對晚近的時代。從地理上對歷史進行全球性考察,較從時間上考察要相對容易一些。但為了持有一種公允的、平衡的全球觀點,我們必須拋棄自己的幻覺,即某個特定的國家、文明和宗教,因恰好屬于我們自身,便把它當成中心并以為它比其他文明要優(yōu)越。
為什么要從整體上研究歷史呢?為什么要關照我們所處的時代以及所在地域以外的事物呢?這是因為現(xiàn)實要求我們具有這種較為寬廣的目光。在最近500年時間里,地球的整個表面,包括大氣層,都因為驚人的技術進步而有機地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人類在政治上卻尚未實現(xiàn)聯(lián)合,我們彼此之間仍然是按各自的方式生活的陌生人。這本來是我們從“消除距離”之前的時代繼承下來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卻使我們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境地。兩次世界大戰(zhàn)以及現(xiàn)今世界范圍內(nèi)的不安、沮喪、緊張和暴力,說明了這種危險。人類無疑正在走向自我毀滅,除非我們能成功地形成天下如一家的狀態(tài)。為此,我們必須相互熟識,這意味著我們需要逐步熟悉彼此的歷史,因為人類并非僅僅生存于直接的現(xiàn)在。
這種對歷史進行全面研究的現(xiàn)實需要,是顯而易見和無可爭辯的。即使我們不是出于自我保存的目的來研究歷史,我們也應受好奇心的驅使而對它表示關注,因為好奇是人性的顯著特點之一。即使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非常繁榮且有著可靠的安全保障,我們?nèi)詰獙ξ覀冎蒙砥溟g的宇宙感到驚異。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社會(無論在何時何地)實現(xiàn)過這兩個理想的目標。
促使我研究歷史的動力是貫穿我一生的好奇心。從我能記事的幼年起,我就有了歷史的頭腦。我的母親是一位歷史學家,她對歷史的興趣感染和激勵了我。我也是在曾經(jīng)當過水手的叔爺?shù)挠绊懴麻L大的。他曾是一條東印度公司的商船(一種三桅橫帆的海船)的船長。有關他遠航至印度和中國的故事曾令我激動不已。所以,我開始研究歷史是出于好奇,盡管我是在幻夢中長大成人的,以為我將在一個理性的、秩序井然的、和平的世界中安度自己的一生。直至1914年8月,當我26歲的時候,我才開始意識到要全面研究歷史的真正理由。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喚醒了我去認識現(xiàn)實,也正是這一事件使我察覺到處理浩如煙海的史料的可行方法,而史料則是全面深入地研究歷史所不可缺少的基礎。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對死記硬背英國各郡的名稱和英國歷代國王的生卒年代感到厭煩。而以色列和猶太人的國王據(jù)稱作惡多端,幾乎乏善可陳,卻激起了我對他們的鄰人——亞述人和埃及人的好奇心。我在大不列顛博物館能看到這些古代居民遺下的一些給人深刻印象的紀念物。我對希臘與拉丁文獻,包括詩歌、哲學與歷史文獻的認真鉆研,拓寬了我的思路。在1915年和1916年,我學校中的朋友、同事約有一半死于戰(zhàn)爭。在其他交戰(zhàn)國當中,我的同代人死亡的比例也不亞于此數(shù)。我在世上活得越久,我對惡毒地奪走這些人生命的行為便越發(fā)悲痛和憤慨。我不愿我的子孫后代再遭受同樣的命運。這種對人類犯下的瘋狂罪行對我提出了挑戰(zhàn),我寫這部書便是對這種挑戰(zhàn)的反應之一。
歷史就是變化無常的事物。你還沒有抓住一種形態(tài)的歷史,它已經(jīng)改變了自己的形狀,有時簡直變得面目皆非。變形恰恰是歷史的本質(zhì),因為歷史的本質(zhì)正在于不斷地增添自身。從1914年8月我最初產(chǎn)生撰寫這部著作的沖動時起,到目前這一卷的面世,歷史已經(jīng)增添了不只58年的內(nèi)容。每一次的增添都改變了歷史的整體,因為整個過去都由于我們新的生活經(jīng)驗而顯得有所不同。譬如,對我來說,1914年8月看上去就與1914年7月有著差異,因為在此期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了,它對以往世界史的總和確實增添了具有重大影響的東西。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令人震驚的,但它的奇特性卻不是前所未有的。有一些其他突發(fā)事件,也同樣改變了歷史的整個面貌。例如,中國在公元前221年的政治統(tǒng)一;亞歷山大于公元前334年跨越赫勒斯滂海峽;公元 633年,阿拉伯人突然越出阿拉伯半島;蒙古人在13世紀自東北亞大草原的突然崛起。還有一些更加令人吃驚的事件是逐漸發(fā)生的,如希臘和中國哲學的發(fā)展,猶太一神教的形成,宗教傳教團體的傳布,農(nóng)業(yè)的擴散,水利的利用等等。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時代,在創(chuàng)造新事件、改變過去的整個面貌上沒有什么獨特的地方。但同時,我們的時代大概也有兩點與先前時代有所不同。
我們時代的一個特點是由于現(xiàn)代技術的驚人進步,導致“距離消除”,致使變化以空前的速度加快進行?,F(xiàn)在歷史被如此迅速地創(chuàng)造出來,以致它常常使我們驚詫不已。我們時代的第二個特點是已逝的過去變得越發(fā)令人捉摸不定。它的面貌不僅因我們?nèi)招略庐惖男陆?jīng)驗而一直在變化,而且因考古學家們的新發(fā)現(xiàn)而一再發(fā)生更動??脊艑W家們不斷有革命性的新發(fā)現(xiàn)問世,并且不斷對他們先前的發(fā)現(xiàn)予以革命性的新詮釋。他們用變化無常來彌補四平八穩(wěn)的不足,而考古學理論方式的劇烈變更則突出了考古學家們對過去的認識發(fā)生了急劇的轉變,無論如何,這種轉變是因他們所了解的事實知識的增加而應運而生的。
基于同樣的原因,目前這個版本由于歷史事件的長河不斷地流動以及知識的持續(xù)增長注定也會過時。只要人類繼續(xù)存在,無論歷史還是任何其他人類活動,都不可能永恒不變。如果本書有助于讀者對既令人畏懼又令人著迷的人世變遷采取一種全面的看法,那么本書的目的也就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