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兇猛

1

小武是在街上撿到唐糖的。對，只能說撿。

那天，小武在購書中心和同學分手后，剛準備搭車回學校。手機突然提示有信息。打開一看：“我在學府影院等你。速到。唐糖。”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一個陌生的號碼。怕是誰發(fā)錯了吧，小武想，打算不理它。在出租車上又收到幾條，均是落名為“唐糖”的人。接著電話急促地響，還是那個號碼。小武遲疑幾秒后接通。一個女孩在電話里帶著哭腔說：“我等你好久了，快來啊，我好冷，就穿了一件單衣?！?/p>

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小武考慮再三，最后還是讓司機調(diào)了個頭。

車快到學府影院時，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女孩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穿得很單薄，頭發(fā)濕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一見到小武，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他的懷里。

小武頓時有種飛來橫禍的感覺。

2

雨一直在下，大廳里剛好放著一首汪峰的《在雨中》。他們在一家名叫“星期五”的酒吧里坐下。小武替她叫了一些便當和熱茶，看著她吃：“你叫唐糖？”

她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

小武說：“我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你打錯了電話?！?/p>

一時間，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難以置信，呆呆地看著小武。

“是你男朋友？”小武試著問。

她低下頭：“是的。但是我還沒見過他?！?/p>

女孩告訴小武，他們在網(wǎng)上熱戀了兩年。她來到這個城市，本想給男友一個驚喜，誰知，男友留給她的電話竟會是他的。

小武不免有些失笑。他覺得她說話的口氣很像一個人。在微黃的燈光下，小武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很清純的女孩，身上散發(fā)著“強生”牌寶寶霜的味道，明眸皓齒，吐氣如蘭，眼光流轉(zhuǎn)，似有微波蕩漾。

3

酒吧的音樂換成了搖滾樂。他們開始交談。小武知道她是重慶的一個大三學生。見過許多網(wǎng)友，這卻是最失敗的一次。她也知道小武正在讀文學碩士，兼自由撰稿。

酒吧里人頭攢動，音樂聲音很大。因為聽不清，每次他們只能俯在對方耳畔說話。每次靠近她時，小武都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后來，他們開始用筆交談，她在紙巾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唐糖”。很遒勁的字跡。

小武將紙巾疊起來放進口袋：“你的字真好，哪天你成了書法家，這就是給我的簽名。”

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小武接聽。對方卻不說話，頓了頓就把電話掛斷。

唐糖還告訴小武，自己說話沒有高音區(qū)的，只有一個音域。經(jīng)過剛才的交談，他可能覺得她說話聲音挺小，其實她的嗓子早已經(jīng)啞了。小武聽著又是失笑。小武說，你就像個嬰兒。

時間流逝。而在這幾個小時里，小武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幾個小時前他還和同學在購書中心埋頭苦讀；而現(xiàn)在，他卻和一個陌路相識的女孩坐在酒吧里聊天吃飯，風花雪月。外面仍在下雨，小武卻感覺到似乎有一種小小的溫暖漸漸從內(nèi)心升起，像一頭小熊，毛絨絨的，從雪地上搖搖擺擺地向他走來，目光無邪，卻帶來了整個春天。

重要的是，小武還覺得很愉快。真的很愉快。

4

從酒吧出來后，小武準備帶她去附近的大學旅店住宿，卻發(fā)現(xiàn)所有旅店都客滿了。怎么辦呢？兩人站在屋檐下躲雨?？粗齼龅贸蓱z的樣子，小武取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電話鈴又響了，里面?zhèn)鱽硪粋€陌生的聲音，分明是找錯了人，小武生氣地把電話摁斷。怎么今天電話老是這樣，小武建議，要不我們?nèi)タ措娪鞍伞?/p>

學府影院是這個大學的通宵影院，里面坐滿了甜蜜蜜的情侶。小武拉著她的手躡足走進去，安靜地夾在他們中間坐下。電影放的是時尚的流行影片。他們并肩坐在座位上，空氣中飄浮著一些曖昧而迷離的味道，如同少女夢中羽毛般的心事。

小武的臉有些燙燙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大三以后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這種場所。和大學女友第一次認識時，他們就來了這家影院看電影，那天也是下著雨。女友的身上也散發(fā)著“強生”牌寶寶霜的味道，也像個嬰兒一樣可愛。大學畢業(yè)時，他留校繼續(xù)上學，女友去了英國，最終天各一方，漸漸失去聯(lián)系。

后來，小武再沒有談過戀愛。

5

小武去樓下的超市買些食物果蔬，二人一邊看電影，一邊大快朵頤。

外面似乎還在下雨。電影里的對白都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如同窗外的雨聲。這是一部黑白老片：男女主人公在雨中結(jié)識，然后相愛。后來因為戰(zhàn)爭，他們分開了。許多年后再次在雨中相遇時，他們卻只能擦肩而過了，再沒有為對方駐足。

唐糖眼中掛滿傷感，喃喃地說，為什么他們要分開，為什么他不見我，為什么你要來救我。

小武牽著她的手，讓她靠自己近一些，說：“為什么那么多為什么。”

然后他們都喝醉了，唐糖埋在小武的手掌里就睡去，蜷在一起像只小貓。小武輕輕托著她的頭，在黑暗中吸煙，一動不敢動。

外面似乎還在下著雨。電影是一部老片子，男女主人公的臺詞都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好像門外雨聲。小武再次聞著她身上散發(fā)出寶寶霜的幽幽香味，忽然感覺有些心旌搖晃......

半夜時，電話鈴又響了，將小武從惺忪睡意中驚醒，他狠命地摁了接聽鍵，剛想對對方喝斥.....

6

第二天早晨，小武和她穿過潮濕的街面和熙攘的人群，到達了車站。他們在廣場中心站定，相互看著。雨飄灑在他們的頭發(fā)上，像灑了一層白砂糖。

我要走了，唐糖小聲地說，謝謝你照顧我。小武朝她看過去，看見她的眼睛漸漸有些濕潤。小武朝她的手中塞了一些錢：“成都的雨天挺冷的。別著涼。”

唐糖說，那我把寢室的電話留給你吧。

小武朝后退，笑笑，不用了，不用了，他搖手。

唐糖歪著脖子看他，那你也得給我留個地址，我好把錢寄還給你啊。

小武微笑，不用還了，你用吧。說完就轉(zhuǎn)身大踏步走了。

唐糖站在班車前，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她看見車站有許許多多送別的人，如同海面上船只與船只的偶然相遇，在短暫的擦肩而過后，又開始航向各自的方向。開始有音樂聲裊裊地傳來，是一首蕭亞軒的《熟悉的陌生人》。唐糖的心開始有一種酸楚的東西冒出來。

7

小武聽到了背后汽車發(fā)動的聲音。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小武緊跑了幾步，回過頭，朝她揮揮手，上了另一列班車。班車在雨中靜悄悄地開走，唐糖的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地滾出來，滴在手中的錢幣上。

這時，唐糖看見錢幣里夾著那張寫著“唐糖”的紙巾，背后密密地寫滿了字：錢不用還給我了，因為昨晚你睡覺時，我在你的嘴唇上親了兩下。我很喜歡你的嘴唇的味道，甜甜的軟軟的感覺。好像棉花糖。

請原諒我的孟浪失禮，只是一個很古老的借口。你很像我以前的女友。和我認識時，你們都抹著"強生牌"寶寶霜，像個嬰兒一樣。你們都和我坐在那家影院里看電影，然后，你們都在我的掌心里睡去。

小武還說：其實，你的網(wǎng)友就是我的同學。我和他的手機是一樣的，昨天晚上分手時，我們的電話拿錯了。所以，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一直都在接些莫名其妙的電話。昨天深夜，他才打電話告訴我這一切。

最后小武說：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準備把電話再換回來了。請你也把他從你的網(wǎng)絡(luò)里刪除掉，好嗎？一路小心。給我打電話吧。我還想再要一次你的簽名。

8

那個早晨還是霏霏細雨天氣。這幾天，成都的天氣都是雨天，街上都是匆匆跑過的路人，身邊都是匆匆而過的計程車，天空中也都是陰沉沉的烏云。唐糖站在這個城市的車站廣場，灰蒙蒙的雨灑在她的身上，好像千萬顆流星的降臨，每一顆流星都代表著一個美好的開始。唐糖將手中的紙巾貼在胸口，笑容漸漸在淚光中綻放出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雨中愛上了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