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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喪的人

        2004-04-29 00:44:03孫永剛
        西湖 2004年12期
        關鍵詞:駕駛員老年人汽車

        孫永剛

        一天中午,我開著一輛借來的面包車趕去看望我的爺爺。我的爺爺,他住在一個小鎮(zhèn)子上,那地方有點兒遠。

        我的車在一條荒僻的鄉(xiāng)村道路上奔馳,車子的外面,是熱烈的陽光和飛揚的塵土。這樣一個夏日的中午,我開著一輛破車去看我的爺爺,這里面沒什么道理好講。右手邊的不遠處,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始終在伴隨著我。它幾乎是嚴格地與這條鄉(xiāng)村道路保持著平行,既不離開,又不肯靠攏,像是生活中兩個不相干卻又不得不時時見面的人。

        我一邊開著車,一邊想著我的爺爺。這樣,當那部天藍色的小貨車出現在我前面時,我感到有點突然。倒車鏡里,一條斜著搭上這條道路的岔路正在飛快地遠離,我想這輛小貨車可能是從那個岔路上駛進來的吧。

        這輛天藍色的小貨車,它很破,甚至比我正在開的這輛面包車還要破。它車身外面的噴漆有很多已經脫落,露出了里面鐵皮的原色,顯得很是斑駁。這讓我想起了鄰居阿三家里的那只斑點狗。

        我發(fā)現自己的車速正在慢下來,而踩著油門的右腳得不時地抬起來,松松油門以便讓速度再慢一點。這不是我開車的風格,我為什么不能把檔位掛到最高,把油門踩起來讓汽車暢快地飛馳呢?透過寬大的擋風玻璃,我看見前面那輛小貨車橫在道路的中央,穩(wěn)穩(wěn)當當地低速行駛著。

        這樣一條狹窄的道路,兩輛汽車并排著行駛是不可想像的,因此對于排在后面的車子,比如說我的這部車,想要超過前面的汽車同樣是不可想像的。我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以低于它的速度,跟在它的后面。

        跟就跟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邊詛咒著這條可惡的道路,一邊想,不就是一條破路嘛,它還能長到無窮無盡?遲早,我要高高興興地駛上寬敞的大路,高高興興地超過前面這輛破得像斑點狗一般的汽車。我的爺爺在遠方等著我。

        我把心情放松下來,開始觀察前面的這輛車。在它的車廂里,七八個身穿白衣服的人分坐在兩側,有的低著頭,有的漠然地平視著遠處。他們有男有女,彼此之間的年齡看上去也相差很大,如果不是都穿著白衣服,那你簡直不能從他們的身上找出任何的共同之處來。應該說,他們身上的白衣服不是穿在身上,而是套在他們衣服的外面。

        只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這是一群奔喪的人。而且,雖然他們的下半身全都隱藏在車廂隔板的后面,我也能知道,他們的腰上肯定都扎著根麻繩,他們的鞋面上都會縫著塊黑布。奔喪嘛,就是這種裝束。

        一個年輕的姑娘坐在車廂的最后面,這也是離我距離最近的位置。她十七八歲的樣子,扎著根大辮子,臉盤很大,面色憂郁。我甚至認為她是那車人里面最憂郁的一個了。我想,可能是死去的人和她的感情特別好,所以她才會這么傷心的吧。

        經過一段坎坷的路段時,我們的車子都顛簸了起來??吹贸?,前面的這輛車子顛得更厲害些,車廂里的人上半身都有些左歪右倒,像莊稼地里被風吹來吹去的麥子。年輕姑娘情不自禁地用手抓住了車廂的擋板,這樣讓她比別人的身體更能保持一點穩(wěn)定。同時,也讓我看清了她的一只手,那是一只粗糙的手。

        車子的顛簸讓車廂里的人有了些活氣。一個老年人把臉抬了起來,向坐在她對面的一個中年人說著什么。中年男人看了看老人,臉上仍舊是漠然的表情,嘴唇動了動,不知道是說了句話還是僅僅讓嘴唇動了動。年輕姑娘沒有跟別人說話,也沒有人和她說話,她抿著嘴,臉上是平靜的憂郁。

        這段坎坷的路好不容易過去了,大路已經出現在視野里。我目測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兩公里就要到大路上去了。我有點興奮,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掛檔器,恨不得馬上就能把檔位加上去。

        可是意外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前面的這輛破車,像條落網的魚一樣,猛然向前沖了兩下,速度就慢下來了。我以為它是在減速,也就跟著把車速慢下來?,F在我不怎么著急了,大路就在前方,近得似乎伸把手就能摸到。有什么好著急的呢?

        前面這輛車似乎更不著急,因為它的速度還在慢下來。我這時才發(fā)現有點不大對勁,它的那種慢不是處于控制之下的慢,而是失去了動力的慣性的滑行。不好,它可能出問題了。果然,沒等我來得及反應過來,它就已經奄奄一息地停下了,不動了。我的車還在繼續(xù)往前開,也來不及多想,我一腳剎車踩了下去。

        我的鼻子差一點就撞到方向盤上了。慣性拖著我的車子又向前走了一會兒,終于在離前面這輛車車廂尾部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謝天謝地,總算沒有撞上。這時,時間仿佛停滯了一小會兒,周圍的一切都很靜。當我恢復了正常思維時,腦子里閃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三個字:他媽的。

        我用手抓著方向盤,坐在駕駛室里一動不動地往前看著。汽車熄火是種常見的故障,運氣好的話很快就可以排除。但也不一定,如果是發(fā)動機什么的壞了那可就糟了,非得汽修廠來人把車子拖去修理才行。他媽的,我惡狠狠地罵出了聲,真是越怕天黑偏就遇上鬼,什么倒霉的事兒都能碰上。我把車窗搖下來,一股熱浪就迫不及待地往里涌。這時我才發(fā)現自己臉上有些汗,我用手抹了一把,心里煩躁起來。

        看起來煩躁的不止我一個人,前面車廂里那些穿白衣服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們紛紛伸長著脖子,從駕駛室的后窗玻璃往駕駛室里窺視,似乎毛病是出在那里面。有個小子甚至從車廂里站了起來,試圖越過車廂擋板跳到地上去,但被那個老頭喝止住了。人們都鬧哄哄地,盲目地動來動去,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在他們里面,那位年輕的姑娘仍顯得很沉靜,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周遭的變化漠不關心。這位姑娘,她引起了我的一點好奇心。

        前面的汽車發(fā)動機發(fā)出二三聲短促的“咔啷啷”的聲音,像是一個病人響亮地擤著鼻涕,我估計那是駕駛員在企圖重新發(fā)動車子。有兩次眼看就要成功了,只差一點“咔啷啷”的擤鼻涕的聲音就要變成“轟隆隆”的歡叫聲了,可是它終于沒能沖上那個頂點,無可奈何地偃旗息鼓了。

        駕駛員終于放棄了重新發(fā)動的企圖,推開駕駛室的車門跳了下來。我第一次看清了他,這個制造麻煩的年輕人。他二十幾歲的樣子,理個寸頭,眉目挺兇的。他罵罵咧咧地圍著汽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他邊走邊不時地彎下腰側著臉朝車底看,似乎是在尋找著故障的出處。但很顯然,他沒能找到毛病出在哪里,很快地,他的臉又從車頭的另一側轉了出來。他站在下車的地方,四下茫然地瞅著,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我猜想,這輛車的毛病肯定是出在化油器管道之類的地方,問題估計不會很大。我這么想其實說明我是這么希望的,我總要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吧。比如說我的爺爺,這次我之所以急急匆匆地趕去看望他,是因為他住的那所醫(yī)院里打來一個電話,要家屬去一趟,說有點事情要商量一下。什么事情呢?醫(yī)院方面在電話里不肯講,堅持要我們去了再說。我驅車趕往一無所知的遠方,也總要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吧。我想肯定是我爺爺的病情有所好轉了,一定是這樣的。

        這么想著,前面卻已經吵起架來了。從擋風玻璃看出去,只看見站在地上的駕駛員仰著臉,和后車廂里的什么人在你來我往地吵著,這讓本來就很糟糕的場面變得愈加混亂了。他們在吵什么呢?我想我必須下去看一看了。

        我跳下面包車,從地面升騰起的熱浪“呼”地圍了上來,而此前被車身和玻璃屏蔽掉的吵鬧聲卻馬上變得真實了。地上的人和車廂里的人正在使用兩種語言吵架,前者用本地方言,而后者呢,則操著一種攙雜著某種聲調尖厲方言的普通話。那種尖厲的聲調,聽上去像是某種鳥在叫。

        看上去駕駛員在為自己辯解,他說:“這怎么能怨我呢,又不是我讓這車壞掉的。”

        他話音剛落,反駁的聲音馬上響起,那是個中年男人。他大聲說:“車是你的,又是你在開,你說不怨你怨誰呢?”他一說完,車廂里立即嗡起一陣細碎尖厲的附和聲,像是一群鳥兒在唱歌。

        中年男人這時雙手抓著車廂擋板,上半身探出外面,這讓我把他看得更仔細一點了。像我想的那樣,他的麻布白衣是套在外套外面的,一根粗麻繩胡亂地扎在腰間,有一頭從腰的一側垂下來,耷拉在大腿的外側,看上去像一個浪跡江湖的好漢。

        我以為他要從車上跳下來了,但卻沒有。他用手使勁地拍打著車廂擋板,不知是對駕駛員還是對他身邊的人說:“這么熱的天,我們去干什么呢?啊,我們去干什么呢?”說完這句話,他竟然縮了回去,坐在了車廂里面,只從擋板上方露出了大半張煩躁的臉。他一坐下,車廂里就又響起了一片細碎嘈雜的抱怨聲。

        沒有人和他吵,駕駛員反倒沒了主意。他用力地搓著雙手,幾條汗水從他臉上彎彎曲曲地往下淌。我走近他一點,問:“車壞了?”

        “啊,”他看了看我,說:“怎么搞的,這車昨天才修過,這么快又壞了?!?/p>

        我說:“是啊,車子有時侯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自己就會壞?!蔽覀兂聊艘恍?,我接著用探詢的口氣問他,“你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小伙子朝四處看看,到處是綠油油的田野和樹木,它們似乎幫不上什么忙?!澳阋彩情_車的,”他說,“要不你幫著看看毛病在哪,興許就修得好?!?/p>

        我正好有這個想法,于是我朝駕駛室走去。我打開車門,跪在座椅上,撅起屁股搗弄起來。我檢查了幾處零件,看了看電門下面的連線,又試著發(fā)動了幾次。最后,我失望地直起腰,從車上跳下來。

        “可能是發(fā)動機故障,”我對旁邊的駕駛員說,“實在不行,就打個電話讓汽修廠把車拖去算了?!?/p>

        駕駛員還沒開口,車廂里的中年男人又把身子探了出來,并且朝我喊道:“怎么樣,修好了嗎?”

        “修不好了,”小伙子代替我沒好氣地沖后面說,“都下來吧,啊,都下來,這車一時半會是修不好的了?!彼f完就走到小路邊,一屁股坐下,拿袖子在臉上擦著汗。

        我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處境來。這輛小貨車要是老壞在這里的話,我這輛車怎么辦?總不能從它上邊飛過去吧。我看了看前面,還好,對面此刻并沒有車子過來,否則的話,那是徹底地堵死在這里了。盡管如此,我還是開始心急了,我想老僵在這里不是個事兒,我的爺爺還在遠方等著我呢。

        在我們家里,我爺爺是一個多余的人。多余是因為他老了,他曾經對我說過,人要是老了,那就跟村東頭的歪脖子樹一樣,啥用處都沒有了。我看也是。在我的記憶里,我爺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駝著背,不停地咳嗽著,有時會把一口響亮的痰吐在地上。每當這時,我媽媽的臉色就很難看,她會把碰巧在她手上的什么東西弄得很響,如果我父親在旁邊,她會對他說,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天天這樣臟不拉嘰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她并不避諱什么,有時甚至說得很大聲,像是故意要讓爺爺聽見。我父親就會很惶恐,連忙說,小點聲行不?小點聲行不?是這樣的,你也看出來了,我的父親,他是個懦弱的男人,他怕老婆。

        終于有兩個人從小貨車上跳了下來。他們看看我,又看看地上坐著的駕駛員,“現在怎么辦?你就讓我們等在這里嗎?”

        “不等又怎么辦?”駕駛員仍然坐著,別過臉來說,“車子壞了,你說我能怎么辦?”

        “你問我們?”兩個人的嗓音提高了不少,我聽見小貨車上又響起了一陣嘰嘰喳喳的私語聲,“你的車你問我們?我們可是付給你車錢的了?!?/p>

        “付了錢又怎樣,”駕駛員把臉轉了回去,拿根樹枝在地上畫著圈,“大不了退給你們,今天也真是晦氣,拉了你們這幫人,早知道就不做這生意了?!?/p>

        后面的話駕駛員說得很輕,但還是被他們聽到了。兩個人調轉身走回車廂處?!跋聛?,下來,”他們朝著車上的人喊,“你們都下來。”

        車上的人一個個都下來了,連老年人和那個姑娘也都下來了。他們站在一起,像一些白色的漢白玉墓碑。

        駕駛員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他站起身來,面對著這群肅穆的人?!澳銈兏墒裁矗俊彼纳ひ粲悬c抖,“啊,你們想干什么?”他邊說邊把眼睛向我這邊看,似乎是想得到些幫助。

        先下來的兩個人用他們的方言向其他人說著什么,外人很難聽懂他們的話。接著老年人把手擺了擺,其他人就都不講話了,他們把目光齊刷刷地對著駕駛員。老年人一步一步地朝駕駛員走去,很慢,但是很堅定。

        “你剛才說什么?”他用普通話問他,“你再重復一遍?!?/p>

        駕駛員被震住了,他茫然失措地站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老年人又把臉轉向我,“你跟他認識?”他問我。

        我搖搖頭,同時看見駕駛員眼睛里的一線希望熄滅了。

        老年人繼續(xù)問我(這時我看清了他臉上刀削出來一般的皺紋,他渾濁的眼白里有種邪氣):“他剛才說什么了?”

        “他說……”我朝駕駛員看了一眼,他的臉已經有點發(fā)白了。我想了想說,“他說,他可以把你們付的車錢退給你們?!?/p>

        “哦。還說了什么?”老人問。

        “還有?”照現在這形勢,我想,我不能說的更多了,否則這駕駛員真的要倒大霉了。于是我說,“別的好像沒有了,我聽見的只有這些。”

        “真的沒有了?”老年人緊盯著我問。

        “真的沒有了。”我有點不自然地再次撒了謊。

        “噢,是這樣的?!崩夏耆瞬徽f話了,他回過身去,用手指了指那輛小貨車,朝其他人做了一個揮手的動作,馬上,幾個男人便朝貨車走去。駕駛員不知他們要干什么,也想跟著過去,卻被另一個男人拉住了,動也動不得。

        所有的人都開始忙活起來,只有那位姑娘,她悲傷地站在那里,似乎對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無動于衷。汽車邊的男人們有的用手拍打著車身,有的用腳大力地踢著汽車輪胎,“乒乒乓乓”響成一片。不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僅僅是這樣拍拍打打,發(fā)泄一下他們的煩躁和怨氣呢,還是另有所圖。這時,一直站著不動的姑娘走了過去。

        她用方言對他們說什么話,同時伴以手勢,看樣子似是在說服著他們什么。但是效果不大,那幾個男人心不在焉地聽她講話,卻繼續(xù)圍著小貨車轉悠,有一個面色陰沉的小子甚至拉開駕駛室的車門鉆了進去,但很快又出來了。看著他們忙碌的樣子,我想起了曾經看到過的幾只螞蟻。它們也是這樣,圍著一堆新鮮的牛糞,或者某個昆蟲的尸體,毫無用處地忙碌著,一會兒用腳碰碰這里,一會兒又用觸角探探那里。這群奔喪的人,我想,他們肯定是在研究這輛小貨車,想把它重新發(fā)動起來。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證明我的想法是錯誤的。當我重新望過去時,那幾個男人已經全部在小貨車的一側站成了一排,他們彎下腰,用手扳著汽車的底盤,正在向上用力?,F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來,他們這樣工作所會產生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汽車將在他們合力的掀動下不可避免地向路邊的溝里傾斜,直至翻倒。

        原來他們是想把這輛貨車掀翻,我完全驚呆了。

        老年人站在一邊,平靜地注視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這很正常,我想,因為這原本就是由他指揮的,至少也是在他的授意或慫恿下發(fā)生的。與之形成鮮明的對照,他旁邊的駕駛員像發(fā)了瘋一樣地,努力要沖過去阻止這場行動。他的企圖失敗了,因為看守他的男人攔腰抱住了他,盡管他面孔通紅,眼睛噴火,嘴里把所有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卻還是沒法把自己從那兩條默默環(huán)繞著他的胳膊里解放出來。他的軀干被緊緊地箍住,頭努力地向前伸著,脖子上青筋畢露,像極了我看過的一幅著名的浮雕圖畫。

        汽車一側的兩個輪子離開了地面,保持了大約兩秒鐘時間,又落了回來。眾人的第一次努力沒有成功,緊接著開始了第二次。這一次他們喊起了號子,令人奇怪的是,這低沉有力的號子聲竟然是從他們這些尖細的嗓子里發(fā)出的。三聲號子一過,一股看不見的強大力量迫使汽車的一側慢慢地升高,先是兩只輪子重新懸空,繼而駕駛室和車后廂里有什么東西在滾動,發(fā)出“乒里乓啷”的聲音。然后又是三聲號子,汽車傾斜得越來越厲害,最后,一聲沉悶的巨響,汽車在瞬間內翻了個身,肚皮朝上,呈仰臥姿勢躺在了河邊的溝里。

        不用說,這輛汽車是完了。它躺在臭水橫溢的路溝里,像一條翻白了肚皮死去的魚。好了,事情結束了,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心里竟然涌出一種奇怪的想法:這輛小貨車翻掉了倒好,至少我的前面沒有障礙了,我可以開上我的車,快點去見我的爺爺了。我的爺爺,他在遠方等著我。

        只是,我心里隱隱地擔憂,這樣一種能把一輛小貨車輕而易舉地掀翻的力量,嚴肅而巨大的力量,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呢?

        駕駛員已經不鬧了??雌饋硭呀浗邮芰诉@個事實,抱著他的那個男人也已經把兩臂松開,讓他徹底地自由了。大家都又聚集到老年人身邊,相互之間談論著什么,說的什么仍然是聽不懂。那位姑娘,站在他們的身后,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看。

        這時我意識到,在這整個的過程中,我居然什么也沒干,甚至連站出來講一句公道話都沒有!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把別人的汽車掀翻,而且僅僅因為那個人講錯了一句話!甚至,那都不能算是一句錯話。是的,他是說了“晦氣”這個詞,可這又算什么呢?難道這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冒犯,從而給了他們可以隨便掀翻別人汽車的權力了嗎?

        我為自己的表現感到羞愧。羞愧噬咬著我的內心,讓我在烈日下更加地汗流滿面了。我顧不上揩汗,便朝駕駛員走去,我想應該和他說點什么,隨便什么。

        他看見我走過來,就投過來鄙視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眼光就挪開了,仿佛我這個人只值得他用那種眼光看上一眼。我更加羞愧了,我想我真的要說點什么了??墒?,我說什么好呢?

        還沒等我想好要說什么,小伙子就已經背朝著我們朝大路的方向走了。他一開始慢吞吞地走,后來越走越快,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看我們。當他離開我們有相當長的距離時,他站住了,回過身來,用手指著我們這邊,聲嘶力竭地說:“你們有種就等著,我去叫人來。啊,有種的別跑。”然后他回過身去,“撲嗵撲嗵”地跑遠了。他的腳步聲落在烈日下的塵土和田野里,聽上去單調極了。

        他說的“你們”,也許專指這群奔喪的人,也許還包括我,弄不清楚,而這只會讓我的心情愈加復雜。這群奔喪的人,悲傷的姑娘,單調的曠野,躺在水溝里的汽車,對了,還有我,這一切的一切,出現在這里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我返身走向我的面包車,我不能再呆在這里了,否則我真的會發(fā)瘋的。還沒等到我跳上駕駛室,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后面叫住我。

        “你等等,”老年人說,“你要去干什么?”

        干什么?我站住了,回過頭來,看到了那張斧鑿刀削般的臉,表情依然是那么地平靜,“有什么事嗎?”我問。

        “沒什么事,只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這幫人很晦氣?講真話,是不是?是不是我們的家里死了人,我們這樣披麻戴孝的就很晦氣?是不是?”老人問著,話語里竟似有一絲動情。

        可是讓我怎么回答呢?難道要我說,是的,你們這群討厭的家伙,你們走到哪里,就把晦氣帶到哪里。你們掀翻了別人的汽車,耽誤了我的行程,這難道還不夠晦氣嗎?或者說:不,我不覺得你們晦氣,相反,你們很神氣。你們披麻戴孝,與眾不同,雖然你們家里死了人,可是誰的家里又沒死過人呢?雖然家里死了人畢竟不是件好事,但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呀……

        我當然沒有這樣說,我對老人說的是:“沒有,我沒這么想,我怎么會這么想呢?”

        “既然沒這么想,”老人的眼光又變得銳利起來,就像突然擰大了煤油燈的火苗,“那么你剛才為什么撒謊,替他遮掩呢?”

        我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我也知道自己的理虧??墒?,他是怎么知道我撒了謊的呢?這位老人,他仿佛有一雙能洞穿別人內心思想的眼睛。這次我沒有辯解,囁嚅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就這個問題緊追不舍。他嘆了一口氣,眼神隨之暗淡下來,“也不怨你,”他幽幽地說,“不怨你,也不怨他??墒?,你要知道,既然他那樣說了,大家又都聽見了,我們不這樣做又能怎么做呢?”

        可是你們做得也太過分了,我內心里說。這話我當然沒有說出口來,否則我想我的下場不會比那位駕駛員好到哪里去的。

        “的確,我們做得是有點過分,”老人再一次洞穿了我的內心,他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我們過分,我們?yōu)槭裁催^分呢?這個世界上,有誰替我們考慮過了嗎?……”

        不知什么時候,那位悲傷的姑娘也走了過來,站在老人的身邊。她似乎也受到了老人情緒的感染,講話時嗓音有些哽咽。她偷偷地拉著他的衣角,小聲說:“別說了,爺爺,別說了……”

        直到此時我才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他是她的爺爺,原來如此。我暗暗地把兩個人的臉對比著看了看,確實有些相似之處。但是她為什么要阻止老人繼續(xù)說下去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卻想起了我的爺爺,想起了他衰老的身體,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和在家里所遭受到的冷遇。當我的父親把他送到遠方那個小鎮(zhèn)上的醫(yī)院里后,從此就再也沒人去看過他。他們對待他的態(tài)度,就像是對待一把磨禿了鋒刃的鋤頭一樣,隨手丟棄,聽之任之。

        沒容我想很多,老人又在繼續(xù)了。他慈愛地拍了拍姑娘的腦袋,示意她站到一邊去,對我說,“你也看出來了,死去的是她的父親,也是我的兒子。他們(他用手指了指周圍的那些男人),他們有我的兒子,也有我的侄子和孫子。我們這樣一家老小,從那么遠的地方出來,我們去干什么呢?啊,我們去干什么呢?”

        “我的兒子沒有聽我的話,從家里跑出來打工。我知道,他是受了村里那些早先跑出來的年輕人的蠱惑了,他們在他的面前吹牛,說外面怎么怎么好,賺錢又是怎么怎么容易。我不是說人家不好,我只說我的兒子。他也是活了不少年頭的人了,人家說得再好他自己也應該想一想吧?家里種地的錢不好賺,外出打工的錢就那么好賺嗎?我今年七十二歲了,什么樣的世道沒見過?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天底下就沒有好賺的錢!”

        “可是他不明白,他硬要跑出來?,F在好了,他出來半年多,錢,家里沒見一分,麻煩卻讓他給找了一大堆。就是要死,如果死在家里,那我們這幫人還用得著趕出來受這份罪嗎?你說呢?是不是這道理?”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要緩口氣再接著說,又像是真要聽我的回答。是不是他說的這個道理,我當然不敢貿然接口。我靜靜地等著他往下講。

        “前幾天,”老人歇了口氣說,“前幾天,人家把電話打到村上,說他出事死了,讓咱家里人過去。我一聽心想,這是怎么了,不是說出來打工嗎,怎么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小半年一過這就死了?不瞞你說,死人我不是沒見過,相反,我見得太多了。小鬼子,啊,還有國民黨,在咱們那兒打仗那會兒,那死的人多了去了,滿山都是尸體??稍捳f回來,那些死的都是別人家的,心痛也心痛別人的?,F在是自己的孩子死了,你說能不心痛嗎?”

        旁邊的姑娘這時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老人就停住了話頭,朝什么人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把她弄到一邊去。馬上有兩個男人過來,把姑娘弄走了。

        “女人家眼皮軟,”老人說,“別說她了,就是我那個兒媳婦,乍一聽這訊兒也早昏過去了。所以呀,要怪還得怪我那死鬼兒子,好好地家里不呆,偏要跑出來!為了出這趟門,我們把牛也賣了,豬也殺了,我怕錢不夠,還想把門板也拆下來賣給村上的王木匠,可讓老婆子攔住了。好歹,我們總算出來了?!?/p>

        “可是這一路容易嗎?”老人吸了一口氣,回憶著一路上的種種經歷,“有誰遭過我們這樣的罪。是的,我們家里死了人,我們披麻戴孝,可我們這些人(他用手從他的胸口劃出去一個圈,把他自己和周圍那些人劃在了圈里),我們不是死人啊,他們?yōu)槭裁炊枷穸闼廊艘粯拥囟阒覀兡??啊,在那個什么地方,汽車上那個賣票的女人,看見我們就像是躲瘟神一樣,硬是不給我們上車。那車,跑得比兔子還快,差點把我拖倒呢。你說說看,他們這樣對待我們,公平嗎?”

        我得承認,老人的訴說確實已經讓我對他們的遭遇產生了很深的同情。我點點頭,以此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這時,先前站在車上同小貨車駕駛員吵架的中年男人湊了過來。他顯然是對我們的對話(當然嚴格地講不能算是對話,因為主要是那老人在講,我在聽)聽得很仔細,他接著上面的話頭插言道:

        “你們說那個賣票的女人吧?哈哈,他們不讓我們上車,我們還不讓他們開車了呢。后面又來了幾輛公共汽車,我們也不上去了,哼哼,他們的車恐怕也開不了啦?!?/p>

        說著他“嗖”地從腰里還是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刀來,速度之快讓我來不及反應,只見刀光一閃,刀就已經在他手上了。他晃悠著刀和他那烏七八糟的鳥窩一樣的腦袋,洋洋得意地說:“瞧瞧,瞧瞧,就是用這玩意兒,往那后輪胎上一戳,噗……,氣就灑光了。一車的人,愣是沒瞅見是怎么回事兒,那車就矮下去了。哈哈,哈哈?!?/p>

        這個中年男人的表現再一次確證了先前我對他的看法,也許他真的就是一個浪跡江湖的好漢。周圍的人冷不丁看見他手里的刀,以為這邊又怎么了,便都慢慢地圍攏來。我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借以掩飾我十分恐懼的內心。想想看,面對一個手里拿刀的好漢,和七八個手里不拿刀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好漢)!

        老年人用他們的方言,口氣十分嚴厲地喝止了他。中年男人把刀放了回去,訕訕地退到了路邊。這讓我松了口氣,同時對面前的這個老人多了份感激。

        “這是我小兒子,”老人說,“他是不是冒犯你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太不好意思了。他心眼挺好的,就是脾氣有些暴躁。這不,人都上四十了,還沒娶上媳婦。沒哪個女人敢跟他的?!?/p>

        老人像一位真正的老年人那樣和我拉著家常話,似乎把我當成了他的另一個兒子或者孫子。我慢慢地放松了,心想這位老人,他其實才是真的不壞。我甚至已經暫時把他們掀翻小貨車的事給忘掉了。你看,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其實那輛被掀翻掉的小貨車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時間在慢慢地流逝,我發(fā)覺自己在這個地方呆得太久了。開始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風不時吹過來,卻絲毫不能減弱炎熱的力量。我站在太陽底下,頭被曬得昏昏沉沉。

        我不得不打斷老人的話了(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我想他會一直這么說下去的),我說:“老大爺,是這樣的,我呢,要去看我的爺爺。他在遠方一個鎮(zhèn)子的醫(yī)院里,那地方有點兒遠。我想咱們還是再見吧,我祝你們好運?!?/p>

        老人同意了我的意見,他說:“小伙子,我老頭子嚕里嚕蘇地講了這么多沒用的話,耽誤你時間了。”

        我連忙表示沒關系,我很樂意和他們聊天。我又解釋說:“主要是我爺爺住的那地方有點遠,不然的話,我會很高興和你們再聊會兒的?!?/p>

        說完后,我發(fā)現自己竟然對這群奔喪的人有些留戀,這太讓我吃驚了。他們,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我呢?是那位平靜而悲傷的、自始至終沒講過幾句話的姑娘嗎?她臉盤平大,身體健壯,完全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姑娘的樣子,她談不上有什么姿色。要么是這位奇怪的老人?時間已經不允許我細想下去了。

        “你爺爺,他住的醫(yī)院,”老人突然問,“在什么地方?”

        我報了一個地名。老人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啊,”他有點激動地說,“你看這樣行不行小伙子,我們這些人呢,你看,現在也沒有車,你呢,也正好順路。行行好,帶我們一程,好不好?”

        他用期待的眼光看著我,而我能說什么呢?我的頭有些昏沉,太陽已經偏西了。我能說什么呢?

        “上來吧,你們都上來吧,”我拉開駕駛室的門,跳了上去。我看見老人又用那個我已經熟悉的手勢把手一揮,所有的人便都過來了。他們很快地上了我的面包車,在后面挨次坐下。車里空間狹小,我回頭看了看,一些人坐在另一些人的膝蓋和腿上面。等我把頭扭過來,那個姑娘已經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也就是我旁邊的位子上了。從她的身上,我聞到了一股土地和青草的味道。

        我很快地發(fā)動了汽車,掛上了檔位,踩起了油門。在休息了幾個小時之后,這輛破面包車又跑動起來了。它拉著我和車里這群奔喪的人,輕巧地越過了那輛仰面朝天的小貨車,越過了更多的樹木和田野,不遺余力地跑著。它跑向我遠方的、病情未卜的爺爺,跑向我們不可預知的前途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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