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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yōu)樨澒俎q護

        2004-04-29 00:44:03孫亞菲
        視野 2004年4期
        關(guān)鍵詞:辯護律師會見貪官

        孫亞菲

        2003年12月29日,新年在即,安徽省前副省長王懷忠被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為死刑。其受賄517.1萬元、480.58萬元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兩項罪名皆成立。

        王懷忠表情依舊平靜,還向于新律師說了聲“謝謝”,等待宣判的十多天,他似乎對這一結(jié)局有所預(yù)感。

        12月11日,濟南開庭公審?fù)鯌阎野?。出人意料的是,初上法庭的王懷忠顯得十分鎮(zhèn)定。面對三名公訴人和近兩百名旁聽者,他侃侃而談,否認了公訴方的全部指控。

        總結(jié)陳詞時,王懷忠表白:“歷史將證明我這是最大的冤案?!?/p>

        “我都沒想到他會表現(xiàn)得如此冷靜?!蓖鯌阎业霓q護律師于新頗為感慨,“簡直比正常人還正常。”

        但紀檢、檢察機關(guān)兩年來收集的證據(jù)太豐富、確鑿了。事實上,在等待宣判的時間里,某種不祥的預(yù)感開始讓王懷忠惴惴不安。他通過看守所干部給于新打電話,要求會見,表示“還有很多話要說”。

        “該說的在法庭上都說了,宣判結(jié)果前,再說什么都起不了作用?!庇谛潞屯鯌阎业牧硪幻砺蓭熗鮼喠衷缇凸烙嫷?,等待王懷忠的不會是一個好結(jié)果?!霸蛴卸阂皇菭可鏀?shù)額巨大,二則認罪態(tài)度不好,一旦認定,死罪難逃。”

        但這并不表明兩位律師就作了一次失敗的辯護。

        “律師對委托人負責(zé),也要基于事實之上,從適用法律和政策等方面為被告人爭取有利的辯護?!蓖鮼喠终f,王懷忠這個案子,大量事實都很清楚,為他辯護,更多是一種法治框架下的意義?!耙簿褪钦f,在法治社會,無論是貪官還是殺人犯,都有說話和申辯的權(quán)利?!?/p>

        為貪官辯護

        在安徽,處級以上干部職務(wù)犯罪,幾乎都會請王亞林當(dāng)辯護律師。他辦的貪污賄賂案,大大小小難以計數(shù)。

        正是有了這段經(jīng)歷,王懷忠案發(fā)后,才指名要王亞林為他辯護。

        王亞林在北京SARS最嚴重的時期,到秦城監(jiān)獄會見王懷忠,“一是有必要與委托人見面,二是核實案情”。

        他清楚記得,出現(xiàn)在接待室的王懷忠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和身體都很不錯,并非安徽流傳的那樣,說王已經(jīng)“急白了頭發(fā)”,甚至成了“植物人”。

        “情緒很正常,思維也很清晰。”王懷忠是王亞林代理的職別最高的官員。他說,與很多其他痛哭流涕的貪官相比,王最大的不同,就是對指控的罪行一概不認。

        于新在第一次會見王懷忠時,也感受到了他的“強硬”。

        穿咖啡色短袖T恤,分頭,頭發(fā)梳得很整齊,沒帶手銬,一手拿一副老花鏡,一手拎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厚厚的材料,還有一本書——關(guān)于刑法、訴訟法方面的文件匯編?!翱雌饋砗軜銓崱?,這是于新對王懷忠的第一印象。

        以后于新每次見王懷忠,他都帶著那本法律匯編。

        他們開始一筆筆核對檢察院《審查起訴意見書》中的內(nèi)容。11筆涉嫌受賄情節(jié),王懷忠都予以否認。

        “對每一筆,王懷忠很認真地解釋,為什么他沒有收受那些賄賂?!庇谛抡f,第一次與王懷忠打交道,總的一個感覺:王試圖在說服他。

        始終不懺悔

        你認為王懷忠是貪官嗎?

        作為王的辯護律師,王亞林和于新經(jīng)常聽到這樣的發(fā)問。

        “其實律師接觸被告方前,要像一張白紙一樣?!庇谛陆忉?,按照無罪推定原則,律師不能帶任何一點看法,只有在調(diào)查了解過后,才能作出有罪無罪的判斷。

        王亞林說,按理說律師應(yīng)該相信委托人,然而由于當(dāng)事人是利害關(guān)系人,基于自己的利害考慮,對律師也不一定都說實話。因此,盡管是王懷忠的辯護律師,與其見面,每回都有一次小小的博弈。

        于新和王懷忠第一次見面,就有過一次交鋒。

        “說句辯護律師不該說的話,他給我一個很不好的感覺:合理的解釋少,狡辯的成分多?!庇谛抡f。

        這次會見,王懷忠提出一個要求,要律師調(diào)查檢察機關(guān)對他進行的“刑訊逼供”。

        剛剛“雙規(guī)”時,王懷忠向紀檢干部下跪,認罪求饒的舉動,在阜陽市廣為傳播。王懷忠說,那都是“刑訊逼供”所致。

        “我問他檢察機關(guān)怎么刑訊逼供的,他說他們一連審查了他五十多天。我問是不讓你睡覺嗎?他說也讓睡,就是睡得晚,因為受審坐得太久,關(guān)節(jié)都腫了?!?/p>

        律師當(dāng)即讓王懷忠脫掉襪子,查驗他的膝關(guān)節(jié)?!耙苍S是時間久了,看不出來有腫大的跡象;身體其他部位也沒有刑訊逼供的傷痕?!?/p>

        “刑訊逼供”的話題告一段落,王懷忠又拿出準備好的一份檢舉揭發(fā)材料,“要戴罪立功”。

        于新跟他說:“老王,你不是說自己沒有罪嗎?怎么又要戴罪立功?”王懷忠說:“萬一我被誣陷判了罪,這個也好減輕點處罰啊?!?/p>

        已經(jīng)收到中院起訴通知的王懷忠這次顯得有些激動。他找出起訴書上三處“特別”之處:一是受賄金額特別巨大,二是造成國家資產(chǎn)損失特別嚴重,三是情節(jié)特別惡劣,很沮喪地說:“完了,這是要殺我了。”

        于律師安慰他,這么寫不等于要判死刑,不管怎么量刑,情節(jié)怎么樣,我們對事實負責(zé),還得談每一筆的事實。

        然而這次跟上幾次會面一樣,王懷忠沒有在事實部分補充更新的證據(jù),也沒有就案情本身有新的說法。兩位律師給他交代了開庭時的一些安排和注意事項,而他則給律師列了一個長長的名單,說希望這些人都去出庭。

        “有老家亳州、阜陽、合肥的一部分人,還有山東各界的朋友,委托我代為轉(zhuǎn)達。其中親屬較多,有一些是部下。我想他可能是想讓這些人看看,他還是清白的?!庇诼蓭熣f。

        律師也認定王懷忠有罪,與檢察機關(guān)的區(qū)別,是適用法律和量刑問題。

        所以,當(dāng)王懷忠在庭上申辯自己無罪和冤屈時,就像在唱一場獨角戲。

        律師的感慨

        每次會見結(jié)束,王懷忠必抱拳相送,顯出幾分“江湖氣”。

        王始終堅持己見,在法庭上也沒表示過一點悔意。

        “公訴中把他比作弄權(quán)的曹操,我也覺得這兩人有相似的地方。”王律師說。

        從公社記工員一步步爬到副部級的王懷忠,在兩位律師眼里,確實有過人之處?!疤旆趾茫蛐院芨摺?,是他們對王懷忠共同的評價。

        “我吃驚于他對法律的熟稔?!蓖鮼喠忠淮魏陀谛聲娡鯌阎?,給他解釋我國的無罪推定原則,不料他當(dāng)即插話,說這個原則源于《人權(quán)宣言》和意大利憲法。

        “他甚至對犯罪學(xué)之父貝卡利亞都有了解,這是專業(yè)人士才能說得清楚的。”而在王懷忠的履歷表里,只有初中文憑。

        王懷忠的自我感覺一向比較良好。一次他對于新說,你給我辯護,雖然賺不了什么錢,但可以因此出一下名。還說,如果被判刑,希望可以在秦城監(jiān)獄終老,因為那里“有單間住”。于新評價,王自始至終對形勢的判斷都太樂觀。

        從2001年4月到2003年12月底一審結(jié)束,王懷忠的案子跨越近三年,耗費人力物力無數(shù),還牽出大大小小一批貪官。

        “反腐敗的成本巨大?!睂肄k大案要案的王亞林深有感觸,“要降低成本,行之有效地反腐的話,必須真正從制度上去建立和完善。比如對民憤最大的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我們就應(yīng)該要求干部如實申報財產(chǎn),而不僅僅是收入。不如實申報,就科以刑罰,這在中國現(xiàn)行制度下,有非常積極的作用。”

        為貪官辯護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庭審結(jié)束,于新就病了一場。他說,刑事辯護難,為貪官辯護更難,“弄不好就很被動,社會壓力很大,顧忌的事比一般案子多得多。”

        王亞林這方面感觸最深的,就是社會對辯護律師的不理解。“好些人問我,你們怎么幫著貪官說話?怎么跟檢察機關(guān)的看法完全相反?”“實際上,制度設(shè)計就是這樣?!彼f,檢察機關(guān)代表國家和多數(shù)人利益,律師則為被告人作有利的辯解和辯護,控辯雙方角度不一樣,所以思考問題的方法不一樣,就可能會有不同的結(jié)論。

        “雙方的辯論才有利于法院的平衡,兼聽則明。”王亞林說,在一個法治國家,社會應(yīng)該接受律師為被告人辯護,但中國公眾在這方面的認識還有差距。

        濟南,陰冷的冬天,歷時數(shù)年的王懷忠受賄案暫時畫下一個句號,然而塵埃尚未落定,二審時他還有辯解自救的機會。正如律師們所說,盡管處死貪官看起來似乎“大快人心”,但在法治框架下,一切都還得按照法律程序,一步一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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