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冰
叩開被采訪者的房門,只不過邁出了采訪的第一步。他在心理上能很快地接受你繼而敞開他的心扉嗎?這不僅取決于你的氣質(zhì)和風度,還取決于你能否成功地切入……
不管再過多少年代,不論歷史怎樣變幻,陳伯達都會是一個人物。作為當年僅次于毛澤東、林彪、周恩來的中國“第四號人物”,作為中共的“理論家”、“輿論總管”和“一枝筆”,陳伯達與中國許多著名人物、著名事件、著名文件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研究中共黨史,書寫中國歷史,都少不了他的一筆。
以寫中國的“黑幕”、“紅幕”而馳名世界的紀實文學作家葉永烈當然不會忘了陳伯達。
然而,正在監(jiān)獄中服刑的陳伯達是不能接受采訪的。
1988年10月17日,陳伯達服刑期滿,回到北京的家中。是年,陳伯達已經(jīng)84歲,染病在身。
迫不及待的葉永烈立即登門。
首次登門,他當然得請公安部的同志引路。陳伯達說,“列寧不相信回憶錄”。還說,“老年人容易護短,談不好”。很明顯,那是婉言相拒——以陳伯達當年的身份和心境,他是不敢直接拒絕的。葉永烈知道這一點,但要真正地打開采訪之門,還需要下點工夫。葉永烈更知道這一點。要開始談話了,怎么稱呼才好?叫“伯達同志”,當然不合適。直呼“陳伯達”,他畢竟年長一輩。叫“陳先生”、“陳老師”?也很不恰當。葉永烈考慮再三,決定用“陳老”。一則符合中國人對年長者的習慣稱謂,二則也傳達了一定的親切和尊敬之意。我們可以想見,陳伯達聽到這一稱呼,心里會很熨帖,起碼,不會反感。
“陳老,我早在1958年就見過你1”
“哦,1958年,什么地方?”
葉永烈告訴他,1958年他正在北京大學上學。5月4日,北京大學六十周年校慶那天,陳伯達到校給全校師生作講演。
“當時,你帶著一個‘翻譯,他把你的閩南話譯成普通話。我平生還是頭一回遇上中國人向中國人作報告,要帶‘翻譯1”
葉永烈說到這里,陳伯達哈哈大笑起來。
有了這一笑,初次見面的氣氛輕松多了。陳伯達問葉永烈看沒看過他寫的關(guān)于孔子的文章。葉永烈說,看過。那是你到延安以后寫的。主席還為你的文章寫了3封信呢。陳伯達聽了很滿意。葉永烈趁機就問,“你是怎么成為主席秘書的?”……
有了成功的切入,談話順流而下。
在一次采訪中,陳伯達提到他年輕時發(fā)表過一篇小說《寒夜》,一生中唯一的一篇,可惜手頭沒了。葉永烈記下了查找的線索,回到上海后,在上海圖書館一大堆都發(fā)黃了的報刊中找到了刊有那篇小說的雜志,送給了他。陳伯達本來患有嚴重的老年健忘癥,第一天見的人第二天就忘了。因為這件事,他卻記住了葉永烈。過了許多日子,葉永烈又進門時,他竟認了出來:“你是上海的葉永烈。我的《寒夜》還是你找來的。”
更深的切入帶來了更多的回報。陳伯達不但敞開來談,而且給他找資料,甚至把自己的一些手稿也給他看。連在秦城監(jiān)獄交代的底稿都允許他復(fù)印,那全是一些重要歷史問題的回憶錄。
就在陳伯達逝世的前一星期——9月13日,他和葉永烈還整整談了一個下午。那天他留在錄音磁帶的聲音,成了他的最后的聲音。陳伯達不是喜歡拍照的人。特別是失勢以后,一直躲著鏡頭。那天下午,葉永烈提出要拍幾張照片,他沒有拒絕。那十幾張彩照,成了他最后的照片。那天,葉永烈還請他題字。他寫了《論語·述而》中一句話“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這句題詞,成了他對世人的“告別詞”,也成了他的絕筆。
陳伯達從出獄到逝世,僅僅一年的時間。高齡,重病,心境郁悶,世事蒼涼。在這重重纏繞中,他卻友好地接納了一個記者一次次的打擾。從而世上又多了一本不可多得的暢銷書。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感謝第一次采訪成功的切入呢?
籃球場上,進攻隊員在防守隊員的重重攔防中,找到一個阻力最小的空隙,幾步跨到籃下,那叫成功的切入。由于初次見面,或者由于所談特別重大,記者也常常面臨著被采訪者心理上的重重攔防。你如果找不到那個最佳的切入點,不能盡快地接通情感的電路,也許不得不在他的內(nèi)心世界外邊徘徊,甚至最終都不得其入,悵然而歸。
切入的技巧,不可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