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剛
在那個上午,她不停地打著毛衣。哥哥下地干活了,爹躺在床上哼哼著。那天圈里的那頭母豬叫得很歡,她想它準是餓了。爹昨天摔斷了腿,他今天既不能上山干活,也不能喂那頭母豬了。她早上給母豬拌過食,可是它還在叫。
她織好了一條袖子,又拿來一團毛線,織另外一條袖子。毛線總是用不完的,那都是從去年的舊毛衣上拆下來的,所以它總是用不完。錢要是也像毛衣這樣就好了,可錢卻總是用起來很快。上次趕集的時候,爹給了十塊錢,她手里攥著它去買衣服。集上總有那么多的人,男的女的,都穿得花花綠綠的。賣牲口的蹲在牲口的腳邊上頭碰頭地抽煙,遠遠地看過去還以為是牲口們排泄出來的大團的糞便呢。賣衣服的大嫂人挺和氣,可她看中的一件衣服要二十塊錢呢。她對大嫂說她只有十塊錢,大嫂說那你下次來買吧。她把錢攥得緊緊的,錢被她手心里的汗洇濕了,她想下次再買吧,下次爹再給十塊錢就夠啦。
爹在床上叫她了,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爹的聲音是那么虛弱。她把毛衣放在小椅子上,起身去灶間舀了一瓢水。塑料瓢里盛的水有股塑料味兒,她兩只手端著瓢朝爹走去。爹正在用手支著床,想把上身抬起來,爹的動作是那么遲緩。她把瓢放下,幫爹挺直了上身,讓他靠在墻上。這樣他就舒服多了,她把瓢重新拿起來遞過去,爹接過瓢一口氣把水都喝了。
這水有股塑料味兒,爹說。接著爹又閉上了眼睛,背靠在墻上哼哼起來。她拿著空瓢走回到灶間,把它掛在墻上那一排掛灶具的釘子上。真是的,用塑料瓢盛的水有股塑料味兒,可爹的腿昨天摔斷了。她早就知道拖拉機這東西不好,轟隆隆地跑起來掀動著路上的塵土,迷得人眼睛啥也瞧不見。我要出門寧肯坐大車去,那多平坦多舒適,如果能和小五子一起坐著大車趕集去那就更好了,她尋思著??墒堑矚g坐拖拉機,他喜歡聞拖拉機的柴油味兒,喜歡站在車斗里和熟識的人打招呼,好像那拖拉機是他的似的。
那頭母豬又在圈里"嗷嗷"地叫喚了。她走到院子里,朝東南角走去。那里用兩面互相垂直的、新砌的石墻與院子的兩面圍墻一起,圍成了一個長方形的豬圈。今天日頭很好,豬圈里腐爛的填土與豬的排泄物散發(fā)出一股溫暖的臭味。她聳起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立在圈墻外向里看。母豬急躁地走動著,見她來了,便搖著耳朵走過來,仰起臉來盯著她看。她與豬對視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豬的眼神是真誠的,她相信豬真的是餓了。它還要給咱養(yǎng)崽呢,一個崽拿到集上能賣上五六十塊錢,那是幾件衣服的價錢呢。她取出早上拌好的食,用力拎過圈墻,全部倒在食槽里。它歡快地叫了一聲,悶頭吃了起來。
她看著它吃,心里覺得很親切。它雖然不會說話,可它懂得她的心思,知道怎么討她的歡心。她想明天一定再給它拌點好食,多點玉米,少點糠。幾只綠頭蒼蠅停在它的背上,它扭了扭身子,把它們趕跑了。這可是頭健壯的豬,她看著它發(fā)達的大腿想??墒堑耐茸蛱焖嗔恕?/p>
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機井處,壓出清水來洗了手,然后走回到屋里。爹躺在床上,身上蓋了條被子,他已經(jīng)不哼哼了,閉著眼睛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他頭頂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只石英鐘。鐘早就壞了,時針與分針重合在一起不肯分開。它們什么時候才能嘀嘀嗒嗒地走動起來呢?機器化的東西就是容易壞,她早就告訴過爹了,可是爹不肯聽。他這一輩子肯聽誰的意見呢?也許肯聽娘的吧,可是娘已經(jīng)不在了。娘現(xiàn)在是孤山上的一塊石頭,那石頭上還刻了些字。她走回到凳子上坐下,拿起那只袖子繼續(xù)干活。
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來,她抬頭看看窗外,院子里也暗了下來。她放下毛線和袖子,走到院子里仰著脖子看。日頭不見了,它躲在一大塊云的背后,把光線從云的邊緣射出來。這塊云真像是只狗,日頭就像是藏在狗的肚子里。小五子這家伙有時還真壞,她想,上次晚上約俺到河里抓黃鱔,俺就跟他去了。他可真壞,竟然敢拉著俺到玉米地里,還想親俺。這壞家伙,她心里笑著想,他拉著俺的手還怪舒服的呢。他身上有股麥子的味道,可是俺不能第一次約會就給他親不是?不過下一次他要親俺俺就由著他了。
日頭很快從那塊云的背后鉆出來了,她走到豬圈外頭看了看,它已經(jīng)吃完了食,攤開肚皮和四肢躺著,眼睛半閉著。她喚了它兩聲,想對它說兩句話,可它懶洋洋地動也不動。它吃飽了就不管俺了,她想。她失望地走進屋里。哥的一雙新皮鞋放在墻角,哥早上準是又給鞋上油了,鞋面上烏光锃亮的。他大概每天都要給皮鞋上油吧,好幾次她都看見他蹲在那個墻角,手里拿個什么東西在刷。為這雙皮鞋哥和爹還吵了一架呢,男人們吵架可真兇。其實爹說的倒也沒錯,掙兩個錢容易嗎?還要攢著給哥蓋房子娶媳婦呢。爹沒說要攢錢給她,那也沒錯,她總是要嫁人的呀。她想如果爹能再給她十塊錢的話,她就能把那件衣服買下來了,但愿到時它還在那兒。哥的皮鞋是從商店買的,他說那錢是他上山刨藥材換的,這倒是真的。小五子也去刨藥材的,收藥材的地方她在集上見過,是在衛(wèi)生院的邊上,那地方有股藥材味兒。小五子用賣藥材的錢給她買了串項鏈,哥用賣藥材的錢給自己買了雙皮鞋。那串項鏈她偷偷地壓在箱子底下了,可不敢讓爹知道。
她把毛線團和織好的袖子放回到小籮筐里,還有那幾根毛衣針。她也記不清自己織過多少件毛衣了,哥的,爹的,小姨的,還有她自己的。她看到墻上壞了的石英鐘,感覺時間凝結(jié)在重合不動的時針與分針上。爹還在睡覺,已經(jīng)打起了很響的呼嚕,有時一口氣進去,要很長時間才張開嘴吐口氣。爹睡著了就像條魚。她幫爹把被子蓋蓋好,走到自己的房間里。
她把盛衣服的箱子打開,聞到一股親切的衣服味兒。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打開箱子,聞上一會衣服味兒。她把那串項鏈從箱底拿出來,又放回去,朝院子里望一眼。沒有人來,她臉有點紅,又把它拿出來,放在手上看。小五子說這是銀的,要六十塊錢呢。真的,這亮晶晶、拿在手里涼涼的,肯定是銀的。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戴在脖子上。她戴著它在房間里走了兩圈,又到灶間里走了兩圈,然后去大衣柜前照照鏡子。爹在隔壁打著呼嚕,哥的新皮鞋在墻角烏光锃亮。她在鏡子里看見一個漂亮的閨女,她轉(zhuǎn)過身去回頭來看,又看見那個閨女漂亮的背影。
哎喲喲哎喲喲,哎喲喲哎喲喲。爹醒了,大聲地叫她。她慌忙把打開的箱子蓋上。小妮子,我要吃藥。爹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哎喲喲哎喲喲,哎喲喲哎喲喲。爹在痛苦地呻吟著,肯定是他那條斷腿在痛呢。她跑過去,在桌子上翻著找止痛藥。她早就知道拖拉機不是個好東西,開拖拉機的阿偉也不是個好東西??墒撬绣X,他蓋得起亮堂堂的大瓦房,買得起拖拉機,村里的人都愛坐他的拖拉機。有幾次走到路上阿偉招呼她上拖拉機,她才不肯呢。阿偉看她的眼神就不懷好意,她不喜歡他他卻總愛找借口和她搭訕。爹在床上呻吟著,他倒是很看好阿偉的,要不然,他為什么那么喜歡坐他的拖拉機呢?
她找出止痛藥,從暖瓶里倒了熱水,給爹遞過去。爹接過藥,一仰脖子吞了下去,又喝了熱水,然后他感覺好點了。爹開始對她嘮叨了,她坐在小椅子上,低頭玩弄著指甲。爹的話冗長而又無頭緒,像一大團蒼蠅在她耳朵邊上嗡嗡地叫。她實際上也沒用心聽,她知道他在講什么,和將要講什么。她知道自己到了嫁人的歲數(shù)了;她知道爹的腿昨天摔斷了;她知道哥二十六了還娶不上媳婦;她知道爹這一輩子拉扯他們兩個子女不容易;她知道自己若不先出嫁,拿不到足夠的彩禮的話,哥就算到了三十歲也娶不上媳婦……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爹說累了不說了。爹看著她,她明白爹在等她說什么。從窗子望出去,日頭移到天空的正中央了,南面人家的煙囪開始冒煙了。那些青色的煙是虛幻的,它們從煙囪里冒出來就是為了能夠消失在空氣里。在那個傍晚,小五子拉著她的手,和她齊肩坐在河邊細軟的沙上。他們的背后,大片的、連接在一起無邊無際的玉米葉子"沙沙"地響。薄霧從河面升起,在貼近河水的上空連成一片。她喜歡這樣的時刻,她喜歡小五子給她講那些她不明白的事。她想,要是自己也像小五子那樣,念書念到高中畢業(yè)就好了。哥是小五子的同學(xué),可是哥看不起小五子,爹也看不起。她把目光從天空上收回來,兩只手絞在一起坐著。爹又繼續(xù)嘮叨了。
她該做午飯了。爹卻在嘆著氣,他上身靠在墻上,眼睛望著空中不知道什么地方。爹的眼睛是暗淡混濁的,眼前的這個爹和她童年記憶里的那個差別是如此地大,在那個記憶里還有娘的影子。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爹老了。一只綠頭蒼蠅從敞開的窗戶飛進來,落在爹蒼老的臉上,停在那里像是臉上突然長了一顆痣。她想她該去準備午飯了,她站起身來,爹揮了揮手,停在他臉上的那只蒼蠅飛了起來。
爹的眼睛盯著那只蒼蠅。它在爹的頭上打了個旋,朝著她飛去。爹盯著它,看著它停在她脖子下方的胸脯上。爹準是看見那根項鏈了,因為他的眼睛盯著她的脖子。她的臉有點燙,她想剛才忘了把它摘下來了。項鏈銀閃閃的,她的脖子有一圈皮膚感覺很涼爽。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這樣子看上去準像是干了什么丟人的事兒,要不爹的眼睛緊盯著它干嘛?
那玩意哪來的?爹問。爹準是生氣了,他準是認為女人家戴這玩意兒讓人家看見要笑話。她用手摸了摸脖子,發(fā)覺很熱。她用手整整衣領(lǐng),沒有說話。哪來的?爹再問。人家給的,她說。誰給的?小五子。爹的樣子突然變得很滑稽,他似乎更加生氣了。她覺得輕松了很多,因為她講了實話??傻臉幼哟_實很生氣的。她低著頭站在那里,聽見隔壁鄰居在大聲叫小孩子回家。她想自己應(yīng)該做午飯去了。
把它摘下來!爹突然大吼了一聲,仿佛連他那條斷腿的力氣都用上了。她把它摘了下來,塞到兜里去。以后不準你和小五子來往!爹繼續(xù)吼著,看上去他脖子上的筋都發(fā)青了。這時候爹是一只手撐住床,上身向前傾。小五子怎么啦,為什么不準我和他來往?她小聲頂撞。鄰居家的飯已經(jīng)煮熟了,飯香從敞開的窗戶飄進來。爹聞到了飯香,想起來是吃午飯的時候了,他便停止了吼叫,躺回床上,自言自語地抱怨著他的那條斷腿和兩個不聽話的兒女。他在對午飯的期待中平靜了下來,進入了睡夢般的回憶。在回憶中,他感覺自己的時間像一團膠水,他像是一只誤入歧途的蒼蠅,在里面懸浮著。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兜里掏出項鏈放回到箱底。爹不準自己和小五子來往啦。她走到灶間,開始生火做飯。他為什么不準我和他來往呢?爹生氣時的樣子在她眼前晃動。那個傍晚空氣里有著甜滋滋的味道,下次小五子要親我那就由著他啦,可是哥的那雙新皮鞋在墻角晃動著。灶洞里有火順著麥秸蔓延出來,她趕忙把麥秸塞進灶洞里去。
大門的門在"嘩啦啦"地響。她把又一把麥秸塞進灶洞里。哥開了大門,肩扛著鋤頭走進來。她從坐著的凳子上站起來,掀開鍋蓋,一團水蒸汽很快地在灶間彌漫開來。透過蒸汽,她看見穿著舊藍色中山裝的哥走到院子墻角,放下鋤頭,又從機井里壓出清水來洗手。那頭母豬又在"嗷嗷"地叫了,哥轉(zhuǎn)過身去朝它罵了兩句,它就不叫了,在圈里轉(zhuǎn)著圈子。
哥很快就洗好了手,大步朝屋里走來?;貋砹??她問他。他瞥了她一眼,沒吭聲。他掀開鍋蓋,看到里面沒有熟的飯萊,"嘭"地把鍋蓋放回去。爹在里面叫著哥的小名,哥沒答應(yīng)。她把鐵鉤子伸進灶洞里撥了撥火,灶洞里頓時火紅火紅的,灼人的熱浪迫使她把屁股下面的凳子往后挪了挪。爹在里屋一個人抱怨著。
哥徑直走到墻角,面對他那雙新皮鞋坐了下來。他的背脊寬闊,中山裝的后背被汗水濡濕了,與皮肉緊貼在一起,使他的健壯顯而易見。哥都二十六了,還沒娶上媳婦。哥用他起早上山刨藥材換的錢買了雙皮鞋,為此他還和爹吵了一架。哥拿起他的皮鞋,一絲不茍地給鞋上油。那鞋已經(jīng)夠亮的了,她想,再說從來也沒見他穿過。哥背對著她,低著頭慢慢地給鞋上油。
鍋里"滋滋"地響了。她停止了向灶洞里塞麥秸,讓鍋里的飯萊燜了一會兒。那頭母豬又在叫了,她走出去給它拌食。哥聽見母豬叫心里就煩,他在灶間大聲咒罵它。咒罵的詞句傳到她的耳朵里,她默默地把拌好的食倒進食槽里。豬享受著這些食物,她享受著哥咒罵豬的不堪入耳的詞句。
她返回灶間時飯已經(jīng)好了,哥也給他的皮鞋上好了油。她把飯菜從鍋里端出來,聽見爹在里屋哼哼。哼哼什么,哥說,吃飯了。她把兩塊紅燒肉分到兩個碗里,哥過來把一只碗拿走了,她把剩下的一碗拿到里屋給了爹。哥端著飯碗走到里屋去了,她走回到灶洞前凳子上坐下,往碗里挾了些青菜慢慢地吃。
哥在里屋與爹用很儉省的話交談著。爹談到了給哥娶媳婦的事,哥默不作聲,然后他們就沉悶地吃飯。后來他們又談到了娶媳婦的彩禮,談到了蓋新房子的事。沒有新房子誰會跟咱?哥說。是哩,爹嘆了口氣說,可錢從哪來呢?我腿又摔斷了,干不了活了,否則我還可以去縣城建筑隊里干兩天小工呢。你說你養(yǎng)我干什么!哥說,連個娶媳婦蓋房子的錢都沒有,你養(yǎng)我干什么!爹又不說話了。她想也真是的,哥到了二十六歲還沒娶上媳婦,爹的腿又斷了,這可咋辦。她早就知道拖拉機不好,爹偏去坐。爹好幾次對她說了,阿偉人不錯,家里又有錢??伤幌矚g阿偉,真的不喜歡。
爹和哥的對話讓她浮想聯(lián)翩。也許他們就是說給她聽的吧,她想。突然她聽見爹對哥說起了那條項鏈。他說起了它,使她想起了那只在她胸脯上短暫停留的綠頭蒼蠅,那只蒼蠅停在爹的臉上還真像顆痣呢。他喋喋不休地邊說邊抱怨:還美的戴在脖子上呢,人家平白無故地就能送項鏈給她?阿偉多好的小伙子,她怎么就看上個窮光蛋了呢?他抱怨的聲浪細雨般打在她的心臟上,打在她的血液里。她一口一口地吞咽著,一句一句地聽著。哥沒有說話。
后來爹停止了說話,哥從里屋走了出來。她剛好吃完飯,把碗放在鍋臺上。哥陰沉著臉,他的那雙新皮鞋在墻角烏光锃亮。你是存心不想讓我娶媳婦啦,哥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沒做什么,她平靜地注視著哥,我喜歡和誰好是我的事,我知道你們都看不上小五子,嫌他家窮,我知道的??墒撬麑ξ液茫乙蚕矚g他。
反了反了。爹的聲音從里屋傳出,她發(fā)現(xiàn)那聲音不僅蒼老,而且尖細。養(yǎng)你到這么大,爹說,你看我老了,腿也摔斷了,你可以不聽話啦。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哥繼續(xù)冷靜地問她,他紋絲不動地站著,像座山。你這是要毀了我,哥說,哥突然蹲下身去,雙手捂住了臉,"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有些詫異地看著。爹又在里屋大聲地罵起哥來。
我容易嗎?哥的聲音從指縫間漏出來,爹的腿摔斷了,以后這個家要指望我了,我容易嗎?哥的哭聲與說話的聲音交替進行著,轉(zhuǎn)換之處銜接得很好。她低下頭去,雙手絞著。這個男人的哭聲讓她覺得很不適應(yīng)。
后來哥不哭了,也不說話了。他走到墻角,蹲下身去靜靜地看他那雙皮鞋。她站起來,覺得屋里悶得慌,就走到院子里,又覺得院子里也悶得慌,就返回屋里。哥站起身來。那條項鏈呢?哥問。在我箱子底放著,她說。你去把它找出來,哥說。她去把它找出來了,亮晶晶,拿在手里涼涼的。哥把它拿過去,用拇指和食指夾著舉過頭頂,仰頭看著。
他就用這么個東西把你的魂勾去了?哥把舉著的手放下來,問她。她眼睛望著別處。你就值這么根東西的價錢?哥繼續(xù)問她。她仍然站著,不說話。哥手里捏著項鏈走進里屋,她跟在后面進去。爹躺在床上睡著了,一條長長的涎水從他嘴角連到枕頭上。
然后她尖叫了一聲。在尖叫聲中,哥手中的項鏈在空中劃著拋物線向窗外飛去。卻沒扔準,它砸在墻上的石英鐘上,然后順著墻滑到了爹的腦袋邊。
像一個盲人被人狠摑一掌后恢復(fù)了視覺一樣,石英鐘停滯的分針慢慢地走動起來,恢復(fù)了它的正常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