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倫
在撒哈拉沙漠旅游,同行的是一群我不大熟悉的人。
我們正在前往參觀柏柏爾人婚禮的途中,白天乘著吉普車趕路,晚上就在星星的陪伴下入睡。
我渴望夜晚的降臨??諝庾兊脹鏊饋恚枱o限哀傷地落下,月亮慢慢升上來,地±:泛起點點銀光。每當同伴吃過晚飯鉆入睡袋,我都會出去散會幾步。
一天晚上,大概9點鐘的時候我離開營地,很不明智地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棉質(zhì)襯衣和一條輕薄的長褲。深藍色的天空中掛著一輪彎彎的月亮,地面反射著柔和的具有金屬質(zhì)感的光芒。沙漠散發(fā)出誘人的氣息,似乎在召喚我,我不禁邁開了腳步。
心情舒暢地游蕩了一個小時后,我決定返回營地。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出了好遠。尋找著來時的足跡,但腳下只有堅硬的一色土地。我驚恐地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著,想起曾經(jīng)在西撒哈拉和一個柏柏爾導(dǎo)游玩過的一個游戲。他用一條絲巾蒙住我的眼,領(lǐng)著我沿著一條直線往前走,然后再讓我蒙著眼睛回到出發(fā)點。這看上去很容易,根本就是小孩兒玩的游戲,可我卻那么笨,不斷地偏離路線。我越是肯定方向是對的,就越是偏離。那位裹著深色長袍、神情嚴肅的導(dǎo)游嘲笑了我一番,然后親自表演給我看。他讓我推著他原地轉(zhuǎn)上幾圈,可是每次轉(zhuǎn)完后他都毫不猶豫大步朝著出發(fā)點走去。
當我問他有什么竅門時,他說:“沒什么竅門。在沙漠中這是最為重要的一條規(guī)則,你必須學(xué)會注意,并且要一直記住你的出發(fā)點。”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違反了這條最重要的規(guī)則。不過我認為自己的愚蠢也可以理解,畢竟我是個城市女孩,只是幻想自己是個冒險家。
氣溫下降了,我開始發(fā)抖——撒哈拉沙漠白天酷熱難忍,夜晚卻寒冷至極。我,一個還算年輕的金發(fā)女郎在夜里孤獨地徘徊著,迷失了方向,幾近絕望。
當我看到遠處篝火升騰的煙霧時,已經(jīng)整整搜尋了一個小時。我懷著希望、鼓起勇氣朝篝火走去。當我靠近后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烏達阿比部落的男子,他身體前傾著,穿一件白色長袍,腦袋上包著頭巾,忽明忽暗的火光勾勒出他彎曲的輪廓。
烏達阿比民族是荒漠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我曾經(jīng)有段時間和烏達阿比人在一起。這是一個極為親切友好的民族,對人尊重,以自己的傳統(tǒng)為榮,并且非常好客。但他們在性的問題上很自由,如果男人想要和女人做愛,就會握住她的手。不過烏達阿比男人非常尊重女性,一般不會強迫對方。
當我走近時,那個男人驚奇地抬起頭。我看上去一定很不堪:一個女人晃晃悠悠,獨自從黑暗中走來,腳蹬一雙徒步旅行時穿的靴子。
先前我和一個烏達阿比部落一起露營時,當?shù)貗D女毫不猶豫地告訴我,我穿著男人的衣服,既古怪又不吸引入。盡管我那長而直的頭發(fā)和高高的顴骨有點魅力,修長的肢體也不錯,但我的金發(fā)碧眼和雪白的皮膚降低了對男人的吸引力。我暗暗思忖自己在他們眼中一定很丑,沒想到這竟成了有利條件。
我對那個男人伸出手,喃喃道:“佛瑪,佛瑪,佛瑪?!边@在烏達阿比族富弗德語中是問候的意思?!班?,你好,你的山羊,你的駱駝,你的驢呢,”很悲哀,我只會說這兩句富弗德語。我用不流利的法語又說了一遍,我知道在非洲西部很多烏達阿比人會說殖民者的語言。
他搖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但是拉住我的手,將我?guī)У交鸲雅?,打著手勢讓我坐在地上。他有一壺剛沏好的甜茶。他倒了一杯給我,用富弗德語說著一些撫慰我的話。這回輪到我搖頭了。
附近黑暗中傳來口古嚕聲,我朝四周望了望,看到一棵阿拉伯橡膠樹下有頭臥著休息的駱駝。那個男人站起來走過去,取回一件棉質(zhì)衣服披在我的肩上。
這個男人看上去30多歲,一雙棕色的杏眼分得很開。我看著他,這顯示出我多少有自信心。如果我露出害怕的樣子,只會對我不利。
我徒勞地用英語和法語與他溝通,盲目地用手指向黑暗處,意思是我走丟了,需要找到我的營地。他用智慧的目光看著我,我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我的意思。他只是蹲坐著,從高處往下倒茶,再倒回壺中,然后倒在杯中,如此反復(fù),直到琥珀色的液體泛起泡沫。
我不再說話,感受著沙漠的廣袤。我終于在火堆旁得到了溫暖,和一個最多能說上兩句話的陌生人一起品茶。
我的生活對他來說是奇特的,他對我也是如此。他根本不可能乘坐過轎車,大概從沒見過城市,對電腦或電話也一無所知。但是現(xiàn)在我需要依賴他,我的那些現(xiàn)代化技能毫無用處。
沉默地喝了一會兒茶。那個男人站起來,查看了一下駱駝后招手讓我過去。我跟在他的白色長袍后面,靜謐的氣氛使我有些尷尬。他轉(zhuǎn)過頭朝我微笑,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在有很多石頭的路上前行。
好幾次他停下來,牽我的手。當他第一次這么做時,我很緊張,不禁聯(lián)想起那隱晦的暗示。但是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我們只是這么走著,手牽著手,很快尷尬就消失了。烏達阿比和柏柏爾的男子牽手時無比溫柔,我知道在我們的文化中沒有此類浪漫的暗示。
不到30分鐘的時間,前方3米內(nèi)出現(xiàn)了一群飛舞的蚊子,地上散著一些弓著身體熟睡的人們。在我看來,他能夠找到這個小小的營地完全是個奇跡。
我轉(zhuǎn)向他,舉起手放在心臟上,說了僅知的另一句富弗德語:“阿巴祈帝(謝謝)!”他笑了,整齊的牙齒泛著光。我靜靜地立著,凝視著他的離去,直到茫茫沙漠吞噬了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