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村
無敵最大的痛苦就是沒有對手。
尤其師父有限大師仙逝后,無敵更是苦悶。讓他感到困惑的是,那些名貫江湖的世間頂尖高手,在與他“切磋”武功時,竟很難在他面前走上三招。
常人很難理解和想像一位身負絕學(xué)的高手所能忍受的孤獨。無敵便經(jīng)常處于這樣一種幾近發(fā)瘋的狀態(tài)。
于是周邊的一切經(jīng)常成了他發(fā)泄的對象,掌到之處,樹倒石崩,風(fēng)起云涌,沙塵蔽日,天地動容……在一切歸于平靜之后,無敵面對一片狼藉愈發(fā)悲傷,灼紅的眼圈中溢出兩行清淚。
這一天,無敵來到一向敬重的師母面前,一臉的肅然,說道,我是不是世間第一高手,我是否真的天下無敵?
師母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說,你師父窮盡一生研習(xí)武學(xué),修成蓋世神功,行走之處所向披靡,但他時刻提醒自己切戒驕躁,故自名有限。而你,卻自號無敵,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敢問師母,普天之下,誰是我的對手?無敵顯然心有不服。
師母面無表情地昂首,望著一行大雁“呱呱”叫著掠過長空,留下天際一片湛藍。
良久,她踱到巖邊,扶住一塊嶙峋的怪石站定。
好吧,你聽我說,師母的聲音低沉凝重,像從地下巖縫中漏出來的,你自命無敵,最起碼應(yīng)該戰(zhàn)勝三個對手。
哪三個對手?無敵驟然興奮起來,目光如炬。
我姑且不告訴你是誰,你只需與其交手,若戰(zhàn)而勝之,大概就可以稱得上是絕世高手,日后你行走江湖,也不負了無敵的稱號。
那———我何時與他們過招。無敵急于求戰(zhàn),忙不迭地追問。
你記好———本月初五戌時在黑松谷,你將遇到第一個對手;本月初十子時在斷魂岡,第二個對手準時恭候;本月十五午時在天峰頂,你見到的是最后一個對手。
你能保證這些人準時履約嗎?無敵話已出口,又有些后悔:師母向來一言九鼎,從無妄語,而且他深知師母承師父名望,在武林中也是一呼百應(yīng),調(diào)來幾位高手絕非難事。
師母只微微點頭,一頭銀發(fā)瑟瑟而抖。她凝視著無敵,一字一頓地說,但愿———你是真正的無敵。
那———好吧!無敵傲然離去。
無敵自不敢輕敵,回來后更加刻苦地修煉。
初五,戌時的太陽剛剛落山,黑松谷的上空流淌著一片血紅。無敵身負短劍,幽靈般于松林游走,短劍在鞘中嗡嗡作響。不一會兒,方圓十里的松林便被他踏遍。最后,他在一個盤根錯節(jié)的棕櫚樹下站定,向樹上發(fā)一聲喊,請下來吧!
他的聲音震得樹葉驟雨般飄落,露出樹梢上盤坐的一位黑大漢。這大漢身高丈余,身寬體闊,少說也有三百多斤,卻能穩(wěn)坐在一個手指粗細的樹梢上,足見其輕功何其了得。
黑大漢哈哈大笑,順手拈下一片樹葉向無敵擲來,無敵稍稍一閃,樹葉徑直沒入巖石之中,只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細縫。
無敵微微冷笑,這種在常人看來登峰造極的神功對無敵卻非常不屑。
無需多言,黑大漢如烏云般撲過來,與無敵拼殺在一起……登時,狂風(fēng)大作,地裂石崩,一團黑影在林間滾動,竟一點看不出人的形狀。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黑大漢忽發(fā)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手撫胸口,踉蹌而去———
而無敵則面不改色,迎風(fēng)而立,就仿佛什么也未發(fā)生。
一切又歸于沉寂,無敵似乎有些失望。
在望眼欲穿的企盼中,無敵又熬到了初十。
斷魂岡,野墳成片,白骨橫陳,到了子時更顯陰森,迷離的月光在陰云間穿過,投到地上忽明忽暗的。無敵如一陣風(fēng)似的在岡上掠過,竟沒發(fā)現(xiàn)期待的對手,除了地下的死者,除了一個素衣的上墳女子,簡直是空無一人。
遠遠看去,那女子嬌弱異常,宛如鵝毛那樣輕盈,一陣微風(fēng)就將其纖細的身子吹得搖擺不定。
來到近前,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無敵頓覺一陣眩暈———他還從沒見過如此俏麗的女人,而且在她婆娑的淚花中竟透著無限風(fēng)情,無敵一下子便被如海潮般的柔情淹沒了。為了不讓自己暈倒,無敵竭力控制著自己,但絲毫不起作用,相信世上絕沒一人不為她的美色著迷,除非他不是一個男人。
就在她那近乎殘酷的嬌媚逼近無敵的魂魄時,一枚比毛發(fā)還要細微的銀針筆直地射向無敵的咽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另換任何一位高手則必死無疑。但無敵畢竟是無敵,他倏地一縮脖子,張口將銀針緊緊銜住,并順勢發(fā)力,將銀針沿原路回射,女子的玉手上登時鮮血迸射,就仿佛一捧白雪間綻放了一朵艷麗的梅花……
這一連串的動作,也就在一瞬間完成。
女子只哀哀地看他一眼,便匆匆離去。無敵則巋然不動。盡管與第二對手交手時間甚短,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對手,要比第一個對手難對付得多。自古以來,多少英雄好漢不畏強悍的千軍萬馬,卻難抵擋嬌弱的似水紅顏。無敵想來有些后怕,自己若非早有提防,恐怕也難逃此劫。
生命的存滅只不過在一瞬之間。
無敵也有些欣然,畢竟離自己理想的“無敵”又近了一步。
現(xiàn)在還只剩下一個對手。無敵敏感地意識到,對手將一個比一個更難斗,自己必須倍加警覺。
但他自詡不懼任何對手。因為他是無敵。
十五這天很快就到了,無敵強烈地感到自己離真正的無敵是如此之近了。只是不知,這第三個對手,也是成就自己成為無敵的人會是怎么樣的一個人,無論如何,他都無比焦渴地盼望戰(zhàn)而勝之。
所以尚未午時,無敵就早早來到約定的天峰頂。
時值夏日,驕陽似火,無敵的心里也像著了火。太陽似乎與他作對似的,運行得格外緩慢,無敵開始有些急躁。他早已在不足百丈的天峰頂無數(shù)次地巡視過,連細微的巖縫也沒放過。這兒除他之外,絕無人跡,連根草都沒有。
終于,日至正中,午時到了。無敵放眼四顧,還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無敵開始有些害怕!顯然,敵人已到天峰頂,而自己卻未找到,足可見對手非同小可。前些天,黑大漢隱身樹枝,女殺手暗藏殺機,但均未逃過無敵敏銳的目光,而今天這個對手卻不露形跡,這就不能不讓無敵捏了把冷汗。
無敵更加焦灼地在山頂搜尋,腳步越來越急……
無敵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若戰(zhàn)勝不了師母所說的第三個對手,自己就不是真正的“無敵”;如果我不是“無敵”,還號稱無敵,豈不是自己的奇恥大辱,我又有什么理由茍活在這朗朗天地之間。
就這樣,無敵被這個難題長久地困擾著,就仿佛步入一個充滿魔幻的迷宮,到處是路,卻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最后他只是絞盡腦汁地想著一個問題:我是誰?我是無敵嗎?不,我不是無敵,那我是誰……終于,他崩潰了,他瘋狂了,他奮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哇哇”大叫著撲向懸崖……
懸崖斷壁之間回響起持久而悠長的回聲:“我不是無敵,我不是無敵———”
至死他也不知道,師母所說的第三個對手,其實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