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沖
在技術和結構日新月異的電影界,伊朗電影在國際電影節(jié)上頻頻獲得大獎,引起了全世界電影人的矚目,如影片《生命的圓圈》獲第五十七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金獅獎,《醉馬時刻》獲第五十三屆戛納電影節(jié)金攝影機獎,《黑板》獲第五十三屆戛納電影節(jié)評委會獎;另外還有十幾部影片也都前前后后獲得了各種各樣的獎項,如《天堂的顏色》、《蘋果》、《誰能帶我回家》、《小鞋子》、《櫻桃的滋味》、《編織愛情的故事》、《白氣球》、《橄欖樹下》、《哪里是我朋友的家》、《手足情深》、《石頭花園》、《靜謐的生活》等影片,這些影片給中國觀眾以及西方世界帶來了驚異與神奇。正如自信的導演馬基德·馬芝迪(《小鞋子》、《天堂的顏色》之導演)所言:“……每個國家在世界電影史上都有自己的黃金時期,如歐洲的意大利新現(xiàn)代主義和法國新浪潮,以及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從某種意義上說,伊朗現(xiàn)在取代了中國的位置……”
阿巴斯·基亞洛斯塔夫的“村莊三部曲”:《哪里是我朋友的家》、《生活的繼續(xù)》和《橄欖樹下》是中國觀眾認識當代伊朗電影的開始,并且阿巴斯也是中國導演張藝謀比較欣賞的一位導演,其影片關于生命、人性的某些主題,以及影片的簡約、自然、游刃有余的風格也讓中國導演贊賞不已。但是伊朗電影家族并不只是有阿巴斯一個人在努力,而是一群人在努力。這些電影人包括:穆森·馬克馬巴夫(《魔毯》、《無聲》之導演)等前輩級的導演,有阿巴斯及馬基德·馬芝迪等中堅力量,有阿巴斯的學生賈法帕納希(《生命的圓圈》、《白氣球》、《誰能帶我回家》之導演)以及薩米拉·馬克馬巴夫(《黑板》、《蘋果》之導演)和巴赫曼·哥巴迪(《醉馬時刻》、《風兒將帶著我們回家》之導演)等朝氣蓬勃的新生代導演。這些杰出的導演在伊朗革命以后,通過政府的一些支持、民間的電影協(xié)會和伊朗百姓的電影掃盲運動的鼎力相助,以及東方人特有的才華和文化征服了世界,獲得了空前的發(fā)展。
西方電影界稱伊朗電影為簡約主義電影,伊朗電影相對于越來越紛繁復雜的電影,的確具有其獨到的冷靜與寧靜,在喧囂中保持著靜觀的態(tài)度,是用眼睛、心靈和行動來完成生命的意義。更少的言辭讓他們充滿了東方宗教的神秘感——對于話語權力充斥著當代文明而言。在電影結構中不但對白少,而且即使是很少的對白也只是簡單地提問,簡單地回答,仿佛使人的心靈返回到了古代純真年代;再者,伊朗 電影的故事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首先對他們來說,生活就是生活。如《黑板》中,兩個背著黑板找人教書的老師,就是為了生存,教你讀書,只是為了一小塊面包,甚至是四十顆核桃,就帶領著敵國伊拉克的老人、婦女、小孩回到他們的邊境線上,并且一絲不茍地依照宗教的規(guī)矩結婚、離婚,即便是賠上了自己的生存工具,那塊黑板,也沒有怨言,這是宗教的力量。你的國家是你的國家,我只屬于這片土地。就是這樣再也簡單不過的故事,它并不代表著背叛,同時也不讓人覺得他存著叛逆祖國的念頭,在普通人民的心中,沒有所謂“敵人”、“仇恨”的概念,他們只是要生存,要生活,要恪守自己的宗教原則,這是創(chuàng)世之初再也簡單不過的道理。其次對他們來說,信念就是信念?!栋讱馇颉分心莻€眼神憂郁的小女孩就是要買一條金魚,就是要買那條最漂亮的、像新娘會跳舞一樣的金魚,掉在下水道里的一塊硬幣,一定要取出來,他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做這樣一件事,導演幫著她這樣做了,哥哥和巴基斯坦的流浪兒也幫她這樣做了。她終于取出了錢,買了金魚。這就是憂郁、困頓生活中的一絲快樂,這一絲快樂又讓多少城市人在都市的煩惱的掙扎中醒悟啊!《橄欖樹下》中的那個執(zhí)著的泥瓦匠就是想娶一個有文化的女子,不再使自己的孩子也沒有文化,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一刻不停地做著,在影片的結尾處,在茂密的橄欖樹林里,導演沒有刻意安排好結局,而是把兩個年輕人放到了一個鏡頭里,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尾,留下了耐人尋味的隱喻和象征。最后,對他們來說,善良就是善良。不需有太多的言辭,只是行動才能見到人最真實的一面?!缎⌒印分?,那對兄妹看到丟失的鞋子穿在更加貧窮的靠著盲父為生的小女孩的腳上時,那兩雙從墻角窺視過來的眼光充滿了盈盈的憐憫與關懷。哥哥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是靠自己去為妹妹獲得一雙鞋子,這一對善解人意的孩子應了中國的古語“家貧的孩子懂事早”,可這又不僅僅只是“懂事”一個層面的含義,它蘊含著人性和宗教的力量在其中。再比如那個在《哪里是我朋友的家》中的阿毅,錯拿了同桌的作業(yè)本,整整一個傍晚,他都忙于在那漫長的山嶺上跑來跑去,就是為了尋找同桌還回他的本子,因為同桌如果再不完成作業(yè),就會被老師趕回家,這對于孩子來講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在爸爸媽媽的指責中,他不解釋,只是忙完這、忙完那,再忙自己的事,當最終沒有找到同桌的家,觀眾的心也因為這個善良的孩子多么沉重啊??墒钱敯退拱宴R頭推到了阿毅的手上,他的手把作業(yè)本推向了同桌——他替他寫完了作業(yè),恰好老師走過來批改同桌的作業(yè),鏡頭中本子里那朵黃色的不知名的小野花,一下子向你展開了一個那么美好的世界,即使這個世界貧窮落后,可那個世界是多么美好,它超越了一切繁雜,展示了人性的美麗。這些就是伊朗電影的魅力所在:簡單的道理,生活就是生活、信念就是信念,善良就是善良。
在整個國際電影界趨于一體化的形勢下,伊朗電影帶給世界觀眾的是一種久違的撲面而來的純真感動。因為在越來越國際化的當今社會里,電影藝術也在向一致看齊,雖然電影人在技術或敘事話語上進行過各種各樣的嘗試,可是都難逃脫掉模式的僵化和內(nèi)容的枯燥,比如說好萊塢巨片的一些噱頭,歐洲藝術電影的都市中人性的孤獨沒落等這些西方文明的產(chǎn)物。它們已經(jīng)漸漸被觀眾所熟識厭倦,他們渴望一種新的電影出現(xiàn)。這時,伊朗的年青人——那些在破舊的教室里和簡陋的設備前感覺到自己心靈自由的年輕人出現(xiàn)了,伊朗的藝術家們充分運用自己的民族文化,匠心獨具地喚起了世界人民的“神秘感”,他們不涉足暴力、色情、奸情、科幻、災難、恐怖、歌舞,而是以其單純安靜的意念感動觀眾,由于伊朗不但有嚴格的電影檢查制度,還有更加嚴格的宗教約束,導演可拍的題材十分有限,于是很多導演把鏡頭對準了兒童,但卻不是純粹的簡單的兒童電影,這些電影一方面十分簡單,另一方面又很抽象,發(fā)人深思。因為有人說過,“兒童提出的問題往往是哲學問題,所做出的反應往往又是真理”。一個人的童年對一個人的一生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也如馬基德·馬芝迪所說:“兒童的語言往往是通向成人世界的一座橋梁,成人世界最復雜和晦深的問題,兒童都能用最簡單的話語說出來”。
后現(xiàn)代主義電影極盡各種各樣的形式主義之美,運用紛繁蕪雜的鏡頭敘述語言來表達這個充滿陰暗和冰冷的金屬水泥世界,相對這些而言,伊朗電影就像一首古波斯人充滿寧靜哲理的小詩,她使我們了解了這樣一個在艱苦和困頓中,以堅韌和寧靜的心態(tài)生活在精神與世界兩重世界中的民族,她更使我們看到了一朵綻放在黃砂巨礫中的無名的清麗的黃色小花。
張沖,學者,現(xiàn)居北京。已發(fā)表電影論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