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鴻音
西夏錢幣存世稀少,歷來受到收藏界珍視,可是并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讀懂它,甚至還有的收藏者錯誤地稱之為“托忒文錢”,這是把錢上的文字和蒙古西部地區(qū)的一種文字混淆起來了。
西夏王國(1032~1227年)鑄造的錢幣分為漢文錢和西夏文錢兩大類,形制全仿宋朝的圓形方孔小平錢,其中漢文錢幣久已為學界所知,而西夏文錢卻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是個謎。19世紀前的中原學者一輩子研讀的都是漢文典籍,幾乎沒有人對外民族的語言文字感興趣,所以那時的古錢學著作往往籠統(tǒng)地將其歸入“梵字錢”,根本不想去深究錢幣上的怪字是怎么回事。直到一百年前,這個本來應該由中國人解開的謎才由一個叫卜士禮(S. W. Bushell)的外國人解開了。
19世紀的最后幾年,在英國駐北京某軍事使團任職的卜世禮得到了一枚奇怪的錢幣(見圖1),而且他知道在英國的大英博物館也保存著幾枚這樣的東西,這時他突發(fā)奇想,打算弄明白銅錢上面寫的是什么。湊巧的是,一個叫戴維理亞(M. G. Devéria)的法國人不久前剛剛成功地辨認出了失傳幾百年的西夏文,在西方漢學界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轟動。當時的學界已經(jīng)知道有兩件西夏文石刻存世,一件見于北京居庸關(guān)云臺券洞壁上的“六體石刻”,另一件是甘肅武威護國寺內(nèi)的“涼州感通塔碑”。卜士禮找來這兩份資料和他的錢幣對照一下,一眼就認出錢幣上那種未知的文字也是西夏字,于是便在1897年的英國《皇家亞洲學會中國分會學報》上撰文公布了這一發(fā)現(xiàn)。
人們知道,無論研究者的水平多高,也不可能在沒有任何參考資料的情況下憑空猜出古文字的意思。卜士禮對錢上四個字的解讀是從那兩件已知的西夏文石刻里一個一個地核對出來的——這四個字都見于“涼州感通塔碑”,其中上面那個和右面那個是西夏惠宗的年號“大安”,下面那個是“寶塔”的“寶”字,左面那個是“千緡錢”的“錢”字,“寶”字還見于居庸關(guān)石刻的“三寶”一詞。這樣,這枚西夏銅錢就解讀出來了——全部文字應該向右旋讀作“大安寶錢”,它鑄造于西夏惠宗的大安(1075~1085年)年間。于是,卜士禮高高興興地把他的研究成果用法文發(fā)表在了1898年的《亞洲學報》上。
初步的研究成果發(fā)表以后,卜士禮回到了北京,意外地又得到了一枚從未刊布過的西夏文銅錢(見圖2)。由于在上一次的解讀當中找到了竅門,所以他的一項新成果很快就又在1899年的《亞洲學報》上發(fā)表了。不過,卜士禮的這一次解讀卻遇到了一點麻煩——銅錢下面和左面的兩個字已見于他研究的前一枚錢,釋為“寶錢”自然沒有疑問,現(xiàn)在需要解決的只有上面和右面的兩個字。從已知的西夏石刻里不難核對出上面那個字的意思是“天”,而右面那個字雖然也見于“涼州感通塔碑”和居庸關(guān)石刻,可惜當時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按照宋朝鑄錢的慣例,這兩個字應該是某個皇帝的年號。這樣似乎人人都能想到,我們?nèi)ゲ橐幌挛飨牡募o年表,如果能找到一個用“天”字打頭的年號,問題不就解決了么?然而令人感到無奈的是,在西夏王國近二百年的歷史上,用“天”字打頭的年號竟然有八個!
大約是仍然沉浸在首次成功解讀西夏文錢幣的喜悅當中,卜士禮想當然地認為這第二枚錢幣的年代一定也和第一枚相近,于是他把要考證的年號限定在西夏的毅宗(1049~1068年)、惠宗(1068~1086年)、崇宗(1086~1140年)三個皇帝的在位期間。在這一段時間里共出現(xiàn)了五個用“天”字打頭的年號,即“天垂圣”、“天賜禮盛國慶”、“天安禮定”、“天儀治平”和“天民安”。利用“涼州感通塔碑”,卜士禮首先排除了后兩個年號,因為“天儀治平”和“天民安”都完整地出現(xiàn)在了碑文里,而與“儀”和“”相當?shù)奈飨淖侄疾皇倾~錢右面的那一個。排除了“天民安”也就同時排除了“天垂圣”,因為它們的第二個字都是“”。再進一步看,銅錢右面的那個字完全不同于碑文上“天民安”的“安”,于是,年號“天安禮定”最終也被排除了。這樣對照一遍之后,卜士禮自信地把剩下的一個“天賜禮盛國慶”認作了答案,他解釋說,這枚銅錢上的文字應該讀作“天賜寶錢”,“天賜”是西夏惠宗年號“天賜禮盛國慶”(1070~1075年)的省稱。由此出發(fā),他又猜想“涼州感通塔碑”和居庸關(guān)石刻上帶有那個字的詞組也都和“賜”的意義相關(guān)。
與第一枚錢幣的正確解讀不同,面對第二枚錢幣,卜士禮卻“看走眼了”,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他忽略了西夏還有另外三個用“天”字打頭的年號。事實上無論是在“涼州感通塔碑”上還是在居庸關(guān)石刻上,第二枚銅錢的右面那個字都相當于漢字“慶”,全部四個字應該讀做“天慶寶錢”,而這枚銅錢也正是在西夏桓宗的天慶年間(1194~1206年)鑄造的。當然,人們認識到這一點已經(jīng)是大量西夏文獻在內(nèi)蒙古和甘肅出土之后的事情,那時距卜士禮的初步解讀已經(jīng)過去30多年了。
到目前為止,我國西北各地出土的西夏文錢幣已有十幾種,由于有幾部西夏文字典的存世,解讀這些錢幣早已不是什么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