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黧眉
夢里又一度落花紛紛。
是坐在你的車后,懷抱一束鮮紅的玫瑰,那種血也似的欲滴的鮮紅,—路長發(fā)迎空飄揚(yáng)。在我們的身后,是—望無垠的田野和藍(lán)天白云,遠(yuǎn)處有——列拉著汽笛長鳴的火車,拖著濃濃的白煙,漸隱在遙遠(yuǎn)的天邊,便有片片落花翩然入懷,世界五彩繽紛。
醒時在你身旁,卻滿臉的淚痕——是因為幸福漾得太滿太滿,以至于在內(nèi)心有些承托不住?
那一日,我是你的新娘
那一日,當(dāng)媽媽滿Jb歡喜地把我交到你的手咀,我就知道:今生命定,不能再回頭,從此每一個日夜,我都要與身邊這個人共同擁有,無論幸福,無論苦難;而那個天真浪漫的少女時代,從此只能成為兒時窗前的風(fēng)鈴,搖響忘記的回音。
那一夜,滿天的繁星在夢中流連,惟有兩顆是同伴,彼此情依萬千,彼此長久相守。
世上有一種姻緣,惟愛是尊,惟情是本,無數(shù)長風(fēng)斜過時,握住—縷在手心,不一定最美麗,不一定最溫馨,卻是最最情深,最最心悸。緣生緣落的,都始之于我們生命深處的情之結(jié),是恩是怨,都深在其中了。
于是那一年的冬天,那個很冷很漫長的冬季,架在你我生命中一欄天梯,站在那欄天梯上,你告訴我你終生的選擇,我突然明白:我所夢想的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卻在這驀然回首之中的平靜無聲的夜色里,那個前世既定的緣,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在我面前漾出一脈情海,無邊無止。
也曾有過萬千阻攔,告知這愛情的開始便是結(jié)束,更曾有過情深情恨的聚聚離離,但那欄鐵定的天梯上,依然有一個你在那冰冷而漫長的冬季,那沒有戴手套卻總是滾燙的雙手,緊緊地溫暖著我冰涼蒼白的指尖,我的心懷在寒意瑟瑟中,依舊暖流如注。
于是我坦然地把手插進(jìn)你的衣袋,輕輕地松了口氣,然后告訴你:帶我回家。于是在那個冬陽下的雪野里,每日午后,都有一對少男少女牽手漫步其中。在他們的身后,是皚皚的白雪和蒼翠的青松。
忽在某一日的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與我共枕5年的這個男人臉上竟也有了皺紋,再也找不到多年前那欄天梯上握我手的男孩的影子,才省悟到這個“緣”字已經(jīng)掮了近10年,這個姻緣所兌現(xiàn)的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的家。每一個早晨,兩個人推車出門相向而去,就帶去了彼此的一份掛牽。每一個傍晚,獨(dú)守一盞孤燈,聽到你的腳步聲從一樓響起,直到重重的敲門聲響。
這樣的每日每夜,循環(huán)往復(fù),不再有大起大落的悲歡離合,也不再企望愛情的如火如茶。如今我們已不再年少,曾經(jīng)光潔的額頭日漸爬上紋路,平平實實的生活中有一份寧靜祥和的安謐,夜晚對坐燈下,各自傲著互不相干的工作,不需言傳,便能體會出彼此的心意,那種片刻千金的平常人家的心懷。
歷經(jīng)了近10年的愛情印證,我們所理解的愛不再是海誓山盟和大喜大悲,而是生活中的高山流水,是輕風(fēng)細(xì)雨,是每日每日你歸來的腳步聲,是我手下燙洗干凈的衣褲和在外面采擷的一把野草,是平淡又平淡的日日月月。
如果我們能夠體會到這種平淡之小的幸福,能夠在一粒沙中見世界,在鍋碗瓢盆中品味出坦然,那么這就是生命中的一個人境界了。我們所期待的,不正是這樣的一種德行?
愛情如是,人生亦如是。我們常常所門勉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yuǎn),便在此罷了。
今夜夢里,又一度落花飛揚(yáng)。
你像守望麥田的老農(nóng),3天3夜守護(hù)在我的床前,眼簾沒有合上片刻,滿眼是血絲,滿眼是痛。給你講這個夢,講夢中的你我神采飄逸,夢中的落花飄飄灑灑……講這個夢時,你的眼中閃過一絲憂郁。
我黯然:難道這個夢,是在預(yù)示著什么?
無數(shù)次,我用劇痛的頭去撞擊墻壁,無數(shù)次,去拔手上的針頭——我受不了我不要再治療!可無數(shù)次,被你死死按住雙手,擰著眉頭的你心疼地喊:你……定要堅持!因為我要你活!
惟有這聲暴喊,我明白了我的生命,早已不儀僅屬于我一個人,維系著兩個生命的,是超越一切的至情至信,它不只只是一個承諾,它就是那欄架在你我生命中的天梯,缺少—個,都會塌掉。
你緊緊地攥住我無力的雙手,任何時候,你的雙手都是無言的力量。你說:現(xiàn)在我們是在拳擊場上了,我們必須還手,我們是贏家。
終于邁出白色的病房,春天已悄然坐在門外,你從遠(yuǎn)處采來—束野花遞到我的面前,我抱在懷田。,伙5年前做你的新娘一樣,我挽住你的手臂,輕輕地對你說:帶我回家!
你跨上白行車,我坐在后面,與夢中的情景一樣,只是不再有長發(fā)迎空,身后都是一樣的藍(lán)天白云,我把手中的鮮花撒向天空,頓時,滿天的落花紛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