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以后，我的工作雖然繁忙，但家庭生活卻漸漸趨于穩(wěn)定了。行軍、轉(zhuǎn)移之類的軍事行動，對于我們來說，都成了過去。

我的大女兒思齊，進了北師大女附中學(xué)習(xí)，二女兒少華在育英小學(xué)學(xué)習(xí)。三女兒少林尚小，就留在我身邊。我請了一位名叫周樹華的保姆在家里照顧她。

岸英被分配到中央調(diào)查部，在部長李克農(nóng)的領(lǐng)導(dǎo)下，從事機要秘書和翻譯工作。

岸青于1947年從蘇聯(lián)回國，在東北克山地區(qū)參加了兩年土改工作后，于1949年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到了北京。他被分配到中央宣傳部馬列著作編譯局，擔(dān)任俄文翻譯工作。他后來翻譯了許多列寧、斯大林的著作。

建國之初，岸英和岸青都住在各自的機關(guān)里。

每到星期天，岸英就帶著岸青到我們家來玩。我的兩個小女兒，叫他們大哥和二哥。他們兩兄弟，則叫她們?yōu)樯偃A妹妹和林林妹妹。她們兄弟姐妹在一起玩，或者復(fù)習(xí)功課，或者跟著我去看電影、游公園，非常開心。

平時，岸英下班后，也經(jīng)常抽空來看我。他的機關(guān)，設(shè)在北京東城區(qū)朝陽門大街，離司法部比較遠。因為來一趟在路上要花較多時間，所以他每次來，總要玩到夜晚九點十點鐘才走。

有一天，岸英對我說：“媽媽，您還記得嗎？我和思齊訂婚已經(jīng)一年多了。我們約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舉行結(jié)婚典禮?，F(xiàn)在，我希望早日和思齊結(jié)婚，不知媽媽的意見如何？”

我說：“你問過你爸爸沒有？你爸爸的意見怎樣？”

岸英說：“爸爸要我們先公后私，待建國后結(jié)婚?，F(xiàn)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jīng)成立，我們要求結(jié)婚，爸爸是會贊成的?！?/p>

我笑著對他說：“既然你爸爸同意你們這樣辦，我當(dāng)然也贊成。”

岸英高興地說：“媽媽也同意了，我非常感謝媽媽。我要和思齊商量一下，看選擇什么日子來舉行婚禮！”

我點頭同意，他就滿懷喜悅地告辭了。

過了短短的幾天，岸英興沖沖地來對我說：“媽媽，我同思齊商量好了，定于10月15日結(jié)婚，到時我來接思齊去舉行婚禮，爸爸決定在中南海的豐澤園親自為我們主持婚禮。我們的新房，準(zhǔn)備安排在我的機關(guān)里?！?/p>

我問：“時間這么緊，來得及嗎？”

岸英：“我和思齊都主張婚事簡辦，爸爸也同意。我們一切都有，你就不必操心了。到時候，我來接你和兩個妹妹去參加婚禮?！?/p>

沒想到他們的婚事會說辦就辦，我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我稍微有點遲疑地說：“那樣不對！我這個做媽媽的，應(yīng)當(dāng)為你們操辦操辦才行?！?/p>

岸英說：“我爸爸都同意我們婚事簡辦了，媽媽您就千萬不要費心?！?/p>

思齊在星期六下午回家時，也告訴我，說他們準(zhǔn)備10月15日結(jié)婚。她說：“岸英告訴我，說你已經(jīng)同意了?！?/p>

我說：“我是同意了。不過，時間太緊，來不及為你們置辦東西呀！”

思齊說：“我們婚事簡辦，什么都不要買。”

我說：“當(dāng)媽媽的，連幾件新衣服都不給你做，那還像話嗎？”

思齊很懂事地說：“我們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你別操心。你什么都不要管，到時候，你來參加婚禮就行了?！?/p>

我想，就是要做衣服也來不及了，只得隨她的便。

在他們舉行婚禮的前兩天，岸英又來對我說：“媽媽，爸爸讓我來告訴你，請你開一張名單給我，將你家的親戚朋友都請去參加婚禮。要你不必在家招待客人了?！?/p>

我說：“那怎么能行呢？我的親戚朋友，不能讓你爸爸費心招待?！?/p>

岸英說：“爸爸說了，您家里就您一個人，沒有人幫助您操心，所以讓您開個名單給我，我們一起招待。這是爸爸對您的體貼，媽媽您不要辜負(fù)了我爸爸的心意?！?/p>

我聽了這話，心里熱乎乎的，很感謝毛主席對我的體貼和關(guān)懷。我沒有再說什么，就提起筆來，準(zhǔn)備開名單。

當(dāng)時我想，毛主席那里，不是一般人都可以去的，我不能隨便將我的親友都寫到名單上去。所以，我只在名單中寫上了任弼時和夫人陳琮英、董必武及夫人何蓮芝、謝覺哉及夫人王定國、陳瑾昆及夫人梁淑華，同時還寫上了黨內(nèi)有威望的幾位女同志如鄧穎超、康克清、王光美等。

我把名單開好后，交給了岸英。

岸英看了看名單，問我說：“媽媽，您怎么不寫上朱伯伯、周伯伯和少奇叔叔呢？”

我說：“他們都是中央領(lǐng)導(dǎo)人，不是我的親戚朋友，我不敢開，他們的夫人，我可以作為朋友開上去。至于董老、謝老、陳老等人，現(xiàn)在是我的直接領(lǐng)導(dǎo)，所以我敢開，你說對嗎？”

“媽媽講得有道理。”岸英理解地點點頭，把名單收起來后，告辭而去了。

第二天，即14號，岸英親自給我送來了四份大紅請?zhí)Ｆ渲?，一份是請我的，另外三份請董必武夫婦、謝覺哉夫婦和陳瑾昆夫婦的。那三份請?zhí)队⒄埼掖鸀檗D(zhuǎn)交。

岸英告訴我說，他爸爸看了我開的名單，也問他，為什么我只開了幾位女同志，不開男同志。岸英把我的意思告訴他爸爸后，他爸爸說：“這話有道理，那我來請吧！”于是，毛主席提筆加上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同志的名字。

岸英又對我說：“請媽媽把思齊趕快接回來。明天下午兩點，我來接思齊，同時接媽媽和兩個妹妹?！?/p>

岸英走后，我代他將請?zhí)D(zhuǎn)交給了三位領(lǐng)導(dǎo)。董老因感冒，很遺憾不能參加，其他兩位都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10月15日下午，岸英帶了兩部小汽車，到司法部來接我們。他和思齊坐了一部車，我和兩個小女兒坐了另一部車。謝覺哉夫婦和陳瑾昆夫婦，分乘了他們自己的小汽車。

岸英迎親的車走在前頭，我們?nèi)寇嚲o隨其后，一起開進了中南海，在毛主席的住宅門口停下來。

岸英和思齊下車后，連忙轉(zhuǎn)身來接我們。岸英對我們說：“爸爸今天親自主持婚禮，請先到爸爸的會客室去談?wù)??！?/p>

毛主席站在會客室的門口迎接我們，滿面笑容地和我們一 一握手。謝覺哉和陳瑾昆夫婦都向毛主席道喜致賀。我也叫思齊向毛主席行鞠躬禮。

毛主席看見自己的干女兒長大成人，并將成為自己的兒媳婦，很高興地?fù)崦箭R的頭，拉到面前站著，風(fēng)趣地笑著說：“思齊，你今天是新娘子，從今天起，你就成了大人，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吧？你是新娘子，為什么頭上不插花呀？”

思齊聽毛主席這么一說，當(dāng)時臉就紅起來，連忙把頭低了下去。這時，她的妹妹少華、少林、李納，不知從哪里拿出兩朵鮮紅的小絨花，給她插在頭上。

思齊羞羞答答地想把頭上花取下來，她的妹妹卻按住她的手。

我對她說：“思齊，你不要取花，照社會上的風(fēng)俗習(xí)慣，新娘子還要滿頭戴花哩，這兩朵小紅花是應(yīng)當(dāng)戴的?！?/p>

思齊的妹妹一聽更來勁，又去找了兩朵稍大一點鮮艷的絹花，給思齊頭上一邊插上一朵，大花小花，絨花絹花，成雙成對，相映生輝。來賓們見了紛紛說好，贊美新郎英俊瀟灑，新娘秀麗端莊。大家都向毛主席道喜，說毛主席真有福氣。

岸英深情地望著思齊，這時，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要和思齊拉著手。他在蘇聯(lián)生活過很長時間，覺得拉著手是很常見的事，但是，思齊害羞地不敢伸出手來，岸英也就站在那兒樂滋滋地笑。

不久，朱德總司令、周恩來總理、劉少奇副主席和他們的夫人康克清、鄧穎超、王光美，以及其他中央負(fù)責(zé)同志，也相繼前來，真是嘉賓云集，貴客滿堂。

毛主席很興奮地對大家說：“今天是我家辦喜事的一天，也是我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吹絻鹤咏Y(jié)婚，我非常高興，感謝大家來參加婚禮。孩子長這么大，我沒為他操過半點心。今天的這一切，也是在同志們的幫助下，岸英自己籌辦的，我感到無比的快慰。我的孩子，這些年來，在艱難困苦中，自己度過來了，今天終于結(jié)婚了。這是我最高興的一天，不知道你們的孩子，結(jié)婚了沒有？”

毛主席在為自己兒子高興時，馬上就想到了別人。

謝老說：“我的兒子有的結(jié)了婚，孫子都七八歲了?！?/p>

毛主席一聽，很感慨地說：“這么說，我比你們都落后了。你們的孫兒都長大了，可喜可賀呀！可惜我的兒子今天才結(jié)婚，我這做爸爸的，沒有盡到責(zé)任，真落后了?！?/p>

陳瑾昆忙說：“主席不是落后了，而是忙于國家大事，沒有時間為家務(wù)事操心。”

“陳老說得對！我們沒有像主席那樣為國家大事操心，是我們落后了?！?/p>

接著，大家紛紛議論，說主席大公無私，以國家為重；說岸英在苦難中長大，今天結(jié)婚了，真是大喜事。

大家熱熱鬧鬧地交談了一陣后，岸英來請各位嘉賓到豐澤園的大廳入席，吃喜酒。

大廳里擺著三桌酒席。岸英和思齊被安排在正中的酒席上。

周總理和鄧大姐與我一道，坐在新郎新娘的兩邊。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少奇同志等，坐在左邊的一桌。其他中央負(fù)責(zé)同志，坐在右邊的一桌。岸青、少華、少林和其他領(lǐng)導(dǎo)同志的一些孩子在另一間房里人席，他們很開心，岸青、少華、少林為岸英、思齊的婚事特別高興。

桌子中間擺著一個大拼盤，盤里裝的是湖南臘肉、臘魚、臘雞和香腸。拼盤的四周是紅燒肉和一些小菜。我暗想，主席辦的酒席，大部分是湖南家鄉(xiāng)菜，又簡單又實惠。這種艱苦奮斗的精神，真是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呀！

入席不久，毛主席站起身來，端著一杯酒，滿臉喜色地走到我身邊，說：“文秋同志，感謝你教養(yǎng)的好女兒，成了我的兒媳婦。我敬你一杯酒，祝你健康，請你飲了這杯酒?！?/p>

我連忙站起來，連說不敢當(dāng)，并向主席道了謝。然后，我和主席對飲了一杯酒。

毛主席走后，我坐下來想，我應(yīng)當(dāng)回敬主席一杯酒，但是，如何措詞才好呢？坐在我身邊的周恩來總理，看到我的表情，一下就猜出了我的想法。他側(cè)過身子，在我耳邊說：“文秋同志，你也應(yīng)當(dāng)向主席敬一杯酒。你也感謝主席，把主席的話，回敬過去好了?！?/p>

經(jīng)周總理一提醒，我覺得要說的話有了，便站起來，斟上一杯酒，走到主席身邊，說：“主席，感謝你教育的好兒子，使我的女兒有幸成為你的兒媳婦；思齊年幼無知，今后還望主席多加教育。我感謝你對我們的關(guān)心和照顧，敬祝你身體健康，請你干這一杯酒?！?/p>

毛主席笑著站起來，高興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說著，我和主席碰了杯，主席和我把酒一飲而盡。

岸英和思齊也站起來，先向同桌的周總理和鄧大姐敬了酒，接著，向毛主席、朱總司令、少奇同志敬了酒。然后，到右邊席上，向其他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敬了酒。宴席上，歡聲笑語，喜氣洋洋。

散席后，不少來賓余興未盡，紛紛向毛主席告辭，要送新郎新娘入洞房，到新房去鬧洞房花燭夜。我也向毛主席道了別，想同岸英和思齊一道，去他們的新房看一看。

岸英和思齊向主席鞠躬告辭時，主席叫住了他們，說：“你們慢走一步，等我找點禮物送你們?！?/p>

毛主席到房里，親手取出一件墨色的舊呢子大衣，遞到岸英的手里，說：“我沒有別的禮物送你們，送你們一件大衣，白天岸英穿著，夜晚蓋在被子上，思齊也有份。”

岸英接過大衣，遞到思齊手上。兩人一起鞠躬向主席致謝，并再次告辭。這件大衣隨著毛主席轉(zhuǎn)戰(zhàn)南北，是一件很有紀(jì)念意義的禮品。

岸英和思齊的新房，是在岸英工作的中央調(diào)查部的院子里，與調(diào)查部部長李克農(nóng)的臥室相對。我和謝覺哉、陳瑾昆同志等來賓與岸英和思齊一起，去看了新房。

新房布置得簡單樸素，清潔整齊。被子、枕頭和床鋪、桌椅等家具，都是平時用過的舊物，只是洗得干凈，擺得整齊而已。新房的墻壁上掛著幾幅山水畫，正面墻中間掛著大紅雙喜字，兩邊是警衛(wèi)連贈送的賀聯(lián)，上面寫著：“岸英、思齊兩同志新婚德喜，祝你們朝夕共枕席，熟讀沁園春?！?/p>

那時，調(diào)查部長李克農(nóng)是岸英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他按照中國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習(xí)慣，為岸英準(zhǔn)備了兩大盤喜糖、兩大盤紅棗和兩大盤花生，還在桌上燃點著一對紅蠟燭。

我們與岸英和思齊一起到新房時，李克農(nóng)喜笑顏開地向我道喜稱賀，還對我說：“歡迎丈母娘來送親！”并親自給我奉糖。

新房里早已擠滿了人，主要是岸英的同事和岸英、思齊的朋友。岸青也坐在那里，高興地等兄嫂入洞房。

回到家里，我不覺想起孩子父親和我們自己的青年時代。我們那時悄悄地傳播革命真理，轟轟烈烈地一起街頭游行示威，擁有的是另一種幸福。我更多的是想起我和謙初的婚禮，我們在動亂的歲月里結(jié)為夫妻。新婚的第三天，謙初就踏上了北伐的征途，

以后，我和他在山東的團聚也是那么短暫，轉(zhuǎn)眼之間，將近20年的歲月已悄然逝去。如今，他留下的、從未見面的女兒已長大成人了。他在給我的遺囑中要求我好好替他照顧孩子。

今天，我終于可以無愧無悔地告慰謙初的英靈。我對孩子已經(jīng)盡責(zé)盡力了。那一夜，我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岸英和思齊先到中南海拜望了毛主席。接著，到我這里來玩了半天。在我這里吃過午飯后，又去謝了一些親切關(guān)懷他們的叔叔伯伯們。他們的婚事，就是這樣既隆重?zé)狒[，又簡單樸素。凡是知道的人，無不對他們艱苦樸素的精神，發(fā)出由衷的贊嘆。

毛主席為岸英結(jié)婚主張簡樸，沒有讓外人知道，可是蘇聯(lián)大使館還是知道了，尤金大使送兩座美麗的鏡屏，周圍都刻成花紋。一個中間刻上“丹鳳呈祥”四個大字，另一個刻著“鳳登牡丹”四個大字。李克農(nóng)還請尤金大使來吃喜酒，并請我作陪，叫新郎新娘給尤金大使敬酒，尤金大使頻頻舉杯向我祝賀。

《毛澤東的親家張文秋回憶錄》 張文秋著 廣東教育出版社 2002.10 定價：2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