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大跌,人人都不痛快??纯摧浾搶?,矛頭大都直指財政部。
事情的起因并不復雜:
為了給入不敷出的社會保障基金“補血”,財政部歷時兩年,精心設計了一套國有股減持方案,將原本不能公開流通的部分國有股以市價出售。由于國有股持股成本平均僅0.5~0.6元,而市價平均在10元以上,方案顯然有“與民爭利”之嫌。自2001年6月減持方案一出,雖然4個月后即被迫叫停,但直至最近,股市仍狂跌近40%,數(shù)千億市值消失。而減持所獲資金僅100多億。
出方案的是財政部,叫停的是證監(jiān)會,且據(jù)稱有更高級別的領導表示了對原方案的不滿。但與其說是政府部門的糾錯機制開始發(fā)揮作用,倒不如說是市場用自己的力量來了一次強力糾錯。
以莽力來“募捐”的財政部很有些委屈:為社?;鸹I集資金,目標不可謂不合理、重要。股市未免過于自私而反應過度了。
再看看近幾個月的媒體,還有幾單熱鬧的“糾錯”公案:江西爆炸案的報道被當?shù)毓賳T指責為“別有用心”,甚至懷疑“湖南的記者”這么熱衷“江西的事情”,是否為了替湖南的爆竹業(yè)打擊對手;足球黑哨事件中,幾個充當“打黑先鋒”的行賄者則被對手不屑地貶為“自己就是一個罪犯”;而在吳征楊瀾簡歷造假風波、格林柯爾入主科龍風波中,參與糾錯的各方不約而同地被指為“懷有不良的商業(yè)目的”。遠一點,廈門遠華走私的揭露(來自團伙內訌舉報),克林頓性丑聞的傳播(由網上流言啟動)等更可看出“糾錯”方的動機“不純”。
可以說,這種懷疑心態(tài)不僅僅存在于惱羞成怒的被糾錯對象中,還有著更廣泛的社會基礎。我們一向講究的是“師出有名”,信奉的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往往讓錯誤和罪行發(fā)展到不可收拾,忍無可忍之時才拍案而起,其背后的考慮或許正是對方錯誤越大,自己才越像“正義之師”。 所謂“打鐵先要自身硬”。 反過來說,我們的糾錯門檻一向很高,只有對方“明顯而低劣”地犯錯,而自己擁有“明顯且高尚”的證據(jù)和理由才配糾錯。但事實上,過于單純的糾錯主體和動機都不可能導致糾錯的徹底。一時的高尚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高尚。
而在一個理智的社會中,我們憂慮的不是任何一個擁有龐大力量的組織—無論是黨派、政府、公司或協(xié)會—犯錯,而是錯誤的泛濫。以此出發(fā),我們迫切需要降低糾錯的“門檻”。 一個自私的人、一個小人、一個惡人乃至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和應該成為糾錯的主體,并允許糾錯方懷有某種陰暗的動機—只要他講述的是事實。甚至有人說,在一個良性的社會,應當允許謠言的生存。如此,才能形成一個徹底而持久的糾錯機制。尊重“不純潔”的糾錯,就是尊重社會利益的多元化。
我們習慣把糾錯的責任托付給政府,但糾錯應當是所有利益相關人的責任。這種責任不因他們道德的高低、動機的好壞而增減。
動機的高尚不能掩蓋錯誤的可怕,動機的陰暗也不會減低真相的威力。這和“污點證人”、“拿賞金的舉報人”和“狗仔隊”對社會生態(tài)平衡的價值一樣明顯。
在反腐斗爭中,雖然反腐機構眾多,但或許因為利益的基本一致,而導致糾錯的不徹底。一套有效的外部糾錯機制的建立,也正有賴于社會多元利益結構的建立。
回到國有股減持風波上,當股市利益主體——中央政府(財政部)、地方政府(國資局)、管理機構(證監(jiān)會)、上市公司、證券機構、投資和投機者、媒體、研究機構、看熱鬧的人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已是如此豐富時,只為單一目標服務的“財政部方案”當然要被棄之草芥。
再往前,當“基金黑幕”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時,為什么“正統(tǒng)的”三大證券報對黑幕揭露的范圍和力度遠遠比不上非正統(tǒng)的《財經》雜志?利益的不同而已。來自資本市場的廣告是證券報們的衣食之源,而對《財經》來說,擴大影響力以吸引其他的廣告客戶則是它最大的利益考慮。
看看美國,近期最大的股市風波安然破產案,其崩潰就是從2001年3月美國《財富》雜志的一篇文章開始—《安然股價是否高估?》,文章首次指出安然財務上有“黑箱”。其后,一批證券分析師跟進,提出更多的研究報告,進一步解剖安然。這不是出于正義,這些主要從基金管理公司賺取利潤的行家們的目標很明確—更好地為主顧們服務。最后,幾乎所有媒體和研究機構一哄而上,安然崩潰。
多方博弈,互為制約,才能建立最有效率的糾錯機制,錯誤才不會泛濫成為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