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對自己說:墜落吧,就這么墜落吧……
那是初三下學期。我開始穿很寬大的牛仔褲,里面的衣服比外套長。我開始跟著一幫男生去電腦房打游戲。我開始公式化地見網(wǎng)友,半個月一次,清一色的男生。我開始打算把頭發(fā)染成黃色。
那時,我的同學都在開始為中考拼命。
墜落吧,就這么墜落吧……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愿想。我只是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從很高很高的地方墜落下去。我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我只是喜歡往下掉的感覺,想體驗墜落時,飛翔在空中的那一瞬快感。
魚回憶那時的我,說我極端不良。魚是我現(xiàn)在的同學,初中同班加高中同桌。魚說那時班里中考的氣氛就像原味咖啡般苦,濃得根本化不開,她周圍的人全都瘋了一樣地學習,她也一樣。而我,在他們眼里是另類的、不良的、危險的,就像海洛因。
初中時的學校是所私立學校,學生基本上都是學習優(yōu)秀,思想健康的乖寶寶。我不禁有些悲哀了,16歲之前,我也曾和他們一樣又單純又聽話。而在我最美的16歲,卻被周圍的同學視為海洛因。
2001年1月12日,我滿16歲。
16歲開始時,我艱難地維持著初戀。沒有誰對誰錯,也許是太年輕,也許是彼此都有錯。我所做的一切,他只是以沉默面對。沉默,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我?guī)缀醪荒茉偃淌芩某聊?。打電話給他,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不語。在校門口相遇,他沉默著逃避。情人節(jié)送他巧克力,他以沉默回答,原封不動地退回。我拼命想追回過去的那份感情,卻只看見他藍色的背影一點點遠去,終于消失。
我累了,不想再追下去。下一次,男生們?nèi)ル娔X房的時候,我也去了。
坐在五顏六色的屏幕前,把內(nèi)心的憤怒發(fā)泄在奇形怪狀的怪物身上。我只想墜落,從很高很高的地方墜落。我對自己說:墜落吧,就這么墜落吧……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愿想。
他知道了,依舊是沉默。我終于絕望了。
那時的我們,就像兩只刺猬,彼此愛著,卻又彼此傷害著,不經(jīng)意之間,就把對方刺得滿身傷痕。
幸好還有痞子,在我最孤獨寂寞的時候,還有痞子可以依靠。
16歲開始時,我認識了痞子。寒假,在1月某個寒冷夜晚的12點,OICQ上。很喜歡半夜12點和痞子一起上線聊天,然后打個電話,聽話筒那頭他乖乖的聲音。我想我們都是習慣于黑夜的人,陰暗的、灰色的、冰冷的。
終于還是見面了。和想像中一樣的痞子,20歲的大男孩,有著帥帥的外表,壞壞的笑容,天真的笑聲,可愛的言語。
初三下學期,沒有太多時間半夜上網(wǎng)。偶爾地,我也會找痞子吃午飯,趁機敲詐他一頓KFC。大多數(shù)時候,每星期五晚上都會給痞子打個電話,把一個星期來堆積的種種悲傷,壓抑,憤怒,失意,以及偶爾的快樂,統(tǒng)統(tǒng)告訴他。而痞子,則像最親愛的哥哥那樣聽我傾訴,支撐著我支離破碎的心。一直到中考前一天,痞子還打電話來鼓勵我,要我好好考。
雖然痞子對我總是像長輩對晚輩似的。我卻堅持要痞子像對待和他一樣大的女孩那樣對待我。我努力地想讓痞子忘掉我只有16歲。我不要做16歲的孩子,我只要和痞子在一起。
墜落吧,落下去,和痞子在一起。墜落吧,就這么墜落吧……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愿想。
可是痞子卻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還小,你還要考高中。小女孩,睜開眼睛看看!”
我停止了墜落,睜開了眼睛。我看到了我一直最不愿意正視的東西。陽光,前面是陽光。
而下面,卻是無盡的黑暗的深淵。
是的,我才16歲,我還要考高中。痞子是對的。痞子是最懂我的人。
我該鼓起勇氣,向前跑。
6月15日下午3點。我平靜地走出考場。一切都結束了。中考去掉了我所有的毒。我不再是海洛因。我失去了壓力,失去了周圍異樣的眼光,失去了我16歲時的海洛因。
我又回到了告別已久的網(wǎng)絡。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中考前令我朝思暮想的網(wǎng)絡,也只不過是一張?zhí)摶玫木W(wǎng),網(wǎng)住的只是那些甘愿墜落,沒有勇氣向前跑的人。
很感激痞子。雖然是在網(wǎng)絡中相遇的,卻沒有成為一起墜落的人。
現(xiàn)在想起來,如果那時沒有痞子的手機,沒有痞子半夜的聆聽,沒有痞子的KFC,沒有痞子的陪伴,我無論如何是無法度過初戀的失意,中考的壓力,16歲的迷茫的。
剩下的那半年16歲,我很平靜。高中生活像一條緞帶,緩緩地平靜地滑過。不波瀾起伏也不悄無聲息。
好久沒打電話給痞子了,有點想他了。痞子的電話卻先來了:“和你說一聲,再過兩天,我要走了??!去德國讀大學?!?/p>
“你……?”
“在你中考前就有這想法了,只是那時還沒定下來,所以沒告訴你?!?/p>
“會回來嗎?”
“當然要?。』貋碚埬愠訩FC啊,我還欠你一頓?。 ?/p>
我笑了。痞子也在笑聲中說了聲拜拜,掛了。
我握著話筒呆了好久,窗外的夕陽紅得耀眼。
痞子走了,我卻依舊忙忙碌碌地生活著。只是每個星期五的晚上,我總會靠在床上對著電話機發(fā)呆,想起初三時半夜給痞子打電話的情景。
日子依舊像一條緞帶,緩緩地平靜地滑過。12月的某天晚上,意外地接到痞子從德國打來的長途電話。痞子的聲音不再是過去那種清亮的大男孩嗓音了,低沉了一點,多了些男子漢的味道。我捧著電話興奮得像個小孩子,心里卻清楚地知道,痞子不再是我的痞子了。
我的最后的16歲,就這樣伴著痞子的電話,悄悄地從我身邊溜走了。我想它是墜落了,伴著初三時的叛逆瘋狂,伴著海洛因般的不良危險,伴著高中后的緞子似的平靜,從我的生命里墜落了。
我失去了我的16歲。永遠不會重來的,曾經(jīng)劇毒而美麗的16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