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已經高三了，擁有所有高三小孩的乖張和輕狂，也同樣，要像所有高三小孩一樣面對沉重的課業(yè)。我對小飛說，我們現在是這個學校里最老的人了。小飛說，可是你走在路上照樣會有人以為你是初一的。我把眼睛閉了一下又睜開，小飛再說，嗯，這樣就不像初一的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眼神非常曖昧。我立刻笑了起來。

高三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時刻。在這個時刻里我們不斷地失去自我，然后思考自我，再失去，再思考，循環(huán)往復猶豫不定，卻永遠無法滿足。幸好我還有小飛。在這種種無法滿足的空隙里，我們用大量的碟片來填補自己，在找尋不到自我的時候，去觀望一下別人的生活，別人的思想，別人的自我，以期待一次心靈的長途旅行。

事實上，不止是我們，班上有很多甚至是學習很好的女生，比如說ala，都做著同樣的事。嗯，或許好學生背負著更大的壓力和煩惱，同樣需要一種釋放吧。這樣子，一部部好的片子不斷被偷偷地推薦出來，《東邪西毒》、《藍宇》、《墮落天使》、《霸王別姬》、《她比煙花寂寞》、《蝴蝶君》、《紅磨坊》、《情人》……各個地方不同的影片越來越多地滲透進我們的生活，使我和小飛也儼然成了頹廢唯美主義派的忠實擁護者。在一次次被展露的傷口之下，我們看到自己疲憊的靈魂。

我們把自己累得不可開交呢。

當然小飛要比我累一些，因為她還要談戀愛。呵呵，其實我這樣說夸張了，確切地說，是有一個男生，小飛非常要好的朋友，喜歡她。小飛的態(tài)度么，她一直處在迷惑的狀態(tài)啦，又離不開，又不想太曖昧。他們一個星期見一次面。是個大二的學生，我們叫他作S。因為大家共同認為S是一個非常曖昧的字母，所以就把一切跟我們有曖昧關系的人都叫作S。

我有時候會給小飛氣死，人家玫瑰才高一，都知道高二談戀愛已經是黃昏戀了，她還在那里猶猶豫豫，我就說：“這都什么年代了，再不答應人家小心以后就沒人要啦！”小飛白眼一翻：“那你自己呢？你這種小孩子脾氣才要小心嫁不出去?！蔽依碇睔鈮训卣f：“我的生活里不需要愛情！”小飛眨眨眼睛：“你的S不要了？”我不吭氣了。我的S……去死吧，他才不是我的呢。

……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有兩股可愛的潮流沖進了我們的生活，一股是《哈利·波特》，另一股則是《流星花園》。其間不斷地有人來借《哈利·波特》的書和VCD，不斷地有人拿來F4的海報互相問著：“你覺得哪一個帥？”我沒看《流星花園》，單把四張臉一一比過去，然后指指最右邊。這個，我說，他的眼睛很深。ala拍拍我的頭說，他是花澤類，他很酷的，像流川楓一樣。仿佛我很有眼光。

當然，頹廢唯美主義派的女生都是喜歡漂亮小男孩的，所以盡管那個花什么的家伙有一雙看上去還“不錯”的眼睛，可誰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和小飛還是毫不猶豫地站到小哈利一邊，而把F4視為庸俗潮流的代表嗤之以鼻——他們只是“賣相”?？墒前嗌掀渌切┬蕾p《紅磨坊》和《東邪西毒》的女生們卻都很快變節(jié)，變成了道明寺的忠實Fans，哼，這些沒原則沒立場的女人，還拼命想要說服我們，笨啊桔子你不喜歡是因為你們沒看過等你們看過了就知道他們有多帥了哇道明寺他簡直……末了我和小飛翻一翻白眼，一起說，要不要去廁所……

沒去廁所，只是逃到走廊上去了。廣播里在放一首英文歌，我們站在那里聽了一會，發(fā)現這首不知名的歌竟然非常好聽，雖然是慣見的淡淡的抒情調子，可是一點也不平庸。學校廣播的音效不是特別好，只模糊聽到主旋律的唱詞。

This is my moment.

This is my perfect moment with you．

This is what god meant.

This is my perfect moment with you...

小飛一下握住我的手，只說了一句“哇”，眼神就呆掉了。我和她對看一眼，我忽然發(fā)現整個走廊上都站滿了人，確切地說是站滿了女生，離我們最近的ala得意地說：“怎么樣，好聽吧？這是《流星花園》的插曲。叫做Perfect Moment……”

這下子我和小飛徹底傻掉了。沒想到被我們稱作“庸俗潮流代表”的《流星花園》竟然有這么好聽的插曲，這怎么可能？不，應該是這怎么可以？？簡直是玷污啊。我忿忿地想。不過，或許是因為這首歌的緣故，我雖然嘴上還是對F4不屑一顧，可是心里對《流星花園》“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而且我發(fā)現小飛也有同樣的傾向呢。因為那天ala借到了《流》的全套VCD卻因為住校找不到地方看的時候，小飛居然“挺身而出”：“我家中午沒人，你要不要過來看？”

于是那天中午，我和ala都擁到小飛家去了。

二

我，小飛和ala一走進教室，女生們就開始吃吃地笑。我知道他們笑什么。雖然一個星期下來我們已經徹底地接受了F4，或者說我們的加入已經使《流星花園》從庸俗潮流中徹底解脫出來，可是迷它迷到三個人一起翹課一個下午畢竟是有點夸張的事情?，F在幾乎全班都知道了。ala已經在班上大肆炫耀她的功勞，小飛則給她的S打電話去了。我取笑她說，你什么時候才會對他唱“I love you.Honestly I love you.”小飛皺著鼻子拍了下我的頭：“你中毒了?！?/p>

我真的中毒了。我發(fā)現自己除了有時和小飛調侃一下以外，忽然變得不愛講話。我認真地聽周圍的同學評價F4，只是不插一句嘴。被問得多了，只說出一句，我喜歡類。

再便無話。

可事實上我五內翻騰。我堅信在我第一次看到那雙眼睛時就被類迷住了，只不過自己沒有發(fā)現。我總是這樣遲鈍，對S也是一樣。其實我一定是從兩年前和S做搭檔時就喜歡他了，可是沒有談過戀愛的我一直堅持，起碼是在大學以前，我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我的生活豐富多彩，沒有愛情插足的余地。這個觀點是如此清晰強烈，以致我一直這么自欺欺人地活到現在。高三的到來，那是一根思想的繩索忽然解開。當我終于意識到原來他就是我的S時，兩年前的“黃金搭檔”已經分道揚鑣不復存在。那天晚上滿天都是星星，我伏在小飛的懷里失聲痛哭。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一把橫在我們之間的尺子，殘忍地度量著彼此的距離。

就因為我遲鈍，我失去。

當然S和類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不過我還是想這一次應該不會再遲了吧，因為類其實是不存在的。但他又無處不在。所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隨時在錢包里看到他，和他迷人的眼睛。

在《流星花園》中，類的出場是在一片背光的剪影里。F4們一起走出來，他總是在最后面。他的眼睛仿佛只能看見自己，滿臉都寫著他那句名言——別人的事情，與我無關。他可以看著道明寺蠻橫地欺負一個老師而無動于衷，卻會在他發(fā)完怒后靜靜地走過去把一個碰倒的垃圾桶扶起來。他是善良的。其實自始至終，他的冷漠都是內心孤獨的一種表達。

小飛大概是喜歡道明寺的吧，因為她固執(zhí)地堅持說她的S很像阿寺。我對此不做任何評價，只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啦。小飛狠狠地扯著我的E＆YOU毛衣罵道：“‘情人’這個詞！多惡心?。∧阍俑艺f一次我就告訴S你喜歡他?。。　?/p>

我輕輕地笑著：“哼，他才不會相信呢。你一準兒把他給嚇著。”小飛忽然跳起來，扳正我的頭說：“你只要看著他！你看著他就行了！你的眼睛又漂亮又會說話，他會知道啦！你看著他就可以了，他一定會愛上你的??！”我扭過頭打了一個噴嚏，然后說：“你瘋啦？你想叫我去勾引他？我還沒無恥到那個地步?！蔽彝崎_小飛的手，揉揉被她捏疼的臉蛋。小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嘛！”“喲！”我把頭一歪，“什么時候輪上你替我著急了？好像你自己的事已經搞定似的。”

小飛忽然把聲音降低了八度，緩下氣來說：“沒有嘛，我只是覺得……其實，你不知道，你的眼神有時候，跟類很像的。”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仿佛我的嗓子給一個蘋果噎住了?？粗★w認真的神情，我立刻暈倒了。小飛推巴推巴把我扶直了，叫道：“又發(fā)神經！”我調皮地拋個媚眼給她看，問：“像不像類？！”“像個屁！”小飛又推了我一下，終于說，“你只有不開心的時候才像他?！?/p>

我又愣在那里。黑色的天幕漸漸降下來，好像要覆蓋一切不可知的秘密。隔了好久我才說：“小飛你真傻。你以為我用那樣的眼神看著S他就會愛上我嗎？可是滕堂靜為什么沒有愛上類呢？”

周圍一片死靜。我忽然撲進小飛的懷里大聲地哭了起來。我委屈極了。這是為什么？我根本不需要愛情，它干嘛要纏著我！我恨！我恨！……哭的時候我還抬起頭來看看天，可是今晚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三

靜比類大了3歲，而類深深地愛著她。這個隱忍的男人，他的沉默里鎖著熾熱的愛戀，目光深深地看過來，眼底有疼痛的傷痕。有自閉癥的類，只有在滕堂靜的幫助下才能改變。靜有一雙神奇美麗的眼睛，她心平氣和地看著一切，她眼中的溫良是孤獨的類在心底深深渴求的。他飛奔過去和她擁抱。只有在那一刻，他是激烈的。

他尖刻的冷漠下有孩子般柔軟的容顏。他望著杉菜，撩起她的長發(fā)在她的額角輕輕地吻了一下——當他給別人安全感的時候，他自己卻是沒有安全感的。他坐在天臺上看著這個世界，像一個孤獨的仰望星空的孩子，在世界的邊沿，仿佛是一首遙遠的歌。“誰與我遠遠地漫步云端／在靠近太陽的地方住下／能掩耳不聽那俗事喧囂／要一種真正的自由自在……”在《云端》里，類的目光溫暖而清晰。

我把MD揣在校服口袋里，站在走廊上聽周杰倫的《完美主義》。這首歌是Jay第一張專輯里我最喜歡的歌，我以前一直以為，王菲會是我惟一可以深深喜歡到骨子里的歌手，雖然孫燕姿和蕭亞軒的每張專輯我都買，陳予新和許哲佩我也很喜歡，但她們和王菲都不一樣。Faye是一個不屬于人間的生命，她是個天使。她有嬌艷頹靡的容顏和天籟般的聲音，她落到凡間，把她深深的傷痕掩蓋起米，用她冷漠的漫不經心的目光。她的眼睛像兩道裂開的傷口，血液輕輕地流到你的手心里。

但周杰倫是一個奇跡。他離經叛道，用勇敢和不羈的想像創(chuàng)造了屬于他自己的音樂神話。他對音樂有著無可比擬的敏銳和執(zhí)著，他的目光里是他一個人的幻想和堅持，他的眼神像孩子一樣備受傷害。在現實中，他自卑而且脆弱，心上一道門掛著把銅綠斑斑的大鎖。只有在音樂里，他是自由的瘋狂的，不用害怕現實的摧殘。

就這么一瞬間，我忽然發(fā)現，其實類和周杰倫是有些相似的。

這時，學校里的地燈一盞盞亮起來，是紫色和綠色的，白色的學校變成方文山的威廉古堡。晚自習的鈴聲打過，可是我依然站在走廊里，MD里的音樂已經停了，我忽然發(fā)現自己，好像一個孤獨的勇士，征戰(zhàn)的硝煙和喧嘩過去了，慶功的美酒和歡笑過去了，都成為了歷史，曾經的勇士開始蒼老了，他一個人站在他的古堡里，灰白的頭發(fā)在風中飄啊飄，他依然記得他曾經的輝煌，可是這個世界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已經被丟棄在時間的灰燼里，慘白的余年在身后灰冷的火爐里燃燒著，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那樣深入骨髓的孤獨。

類是否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孤獨呢？從法國回來，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輕浮?；蛘呤且驗殪o的辜負，或者是因為對杉菜隱忍的浮現的愛戀，我們不得而知?？傊?，他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把傷口深深地裹起來。他和女孩調笑，隨意地大笑、擁抱、接吻?？墒窃谏钌畹囊估?，他坐在海邊，無助地靠在杉菜的懷里，請求她抱抱他，哪怕幾分鐘也好。在孤獨的夜里，在只有杉菜這個令他迷惑和動容的女孩陪著他的孤獨的夜里，他蛻下沉重的偽裝，重新變回一個無助的孩子，眼神清澈脆弱。杉菜全心全意地把他抱在懷里。杉菜說，為什么你不能得到幸福。他們彼此依賴相擁，淚水輕輕地落下來。

淚水，輕輕地落下來。我哭得莫名其妙。ala出來叫我進去上晚自習，看見我一個人站在這里掉眼淚，就過來抱住我說，桔子你哭什么??？你跟S吵架了？我說，我要是能跟他吵架就好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哭，可能哭泣也會養(yǎng)成習慣吧。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像類，白天的時候和大家笑笑鬧鬧，原來都只是偽裝，但是疼痛到了晚上，到孤獨的時候，就會襲過來。原來我也只是個脆弱的小孩子而已。

可是類有杉菜做他最好的朋友，我呢？我忽然覺得我就要失去小飛了。

小飛整個晚上都沒有來上晚自習。

我就這樣拿著筆對著面前的數學練習冊呆坐了一個晚上，一會兒想到小飛，一會兒想到S，一會想到類。我這才發(fā)現我的心里有多么深重的陰影。小飛沒有告訴我她去了哪里。她甚至沒有告訴我她今天要逃晚自習，昨天我們還那么快樂地粘在一起，我還趴在她懷里哭著，才一天工夫她就這么不聲不響地離開我。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好朋友不開心的時候她卻歡天喜地地跑出去談戀愛——沒錯，她一定是在她的S那里。我真是不可理喻，前幾天還嫌她對S的態(tài)度猶豫曖昧，等到她慢慢開始清楚起來，我又恨她拋下我?？墒俏艺娴目床坏盟欠N幸福的表情?？床坏每床坏?。在我得不到S的同時我還要失去小飛。我真的看不得。

ala在叫我，桔子，小飛今天怎么沒有來？ala是班長，每天要點名的。

可我沒辦法開口。要我說什么呢。小飛有她的自由，與我何干。終于我說，我怎么知道。天哪，我的聲音又響又沙啞。班上不禁有人抬頭看了我一眼，不滿的。

ala問，桔子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是在嫉妒。瞧瞧瞧瞧，我是個多么蠻不講理的女人。這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四

第二天我早早到校，ala卻更早。她正在整理歷史筆記，見我來了，便興奮地拿出一本畫冊給我看：“桔子你看，這些都是我收集的！”我接過畫冊。我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起來。封面上是F4的合照，類站在最旁邊，遠遠地輕笑著。下面的標簽上用碳素筆寫著：F4珍藏版—Ala.’S。絲毫不顧及語法的存在。

但是眼睛亮了一下。翻開來，只是看類。

照片上的類有很多的微笑。類的微笑總是自然的，不摻假?？础读餍腔▓@》的那段日子，有時候看到類忽然微微地展露笑容，心里都會感動得想流淚。雖然是從小有自閉癥，但類仍然是個真性情的男子。我記得安妮寶貝說過，世界上真性情的人，總會有許多與眾不同的想法。在類的沉默之下，一定有許多細小可愛的角落，在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是調皮的，眼睛里面帶一點點狡黠，孩子一般的純凈明朗……

這時小飛忽然興沖沖地進來了。她連書包也沒放就快樂地沖到我面前，一邊拍著桌子一邊叫道：“桔子！你不知道哦，昨天我和S居然在鼓浪嶼……”

就在小飛這一掌拍下來的瞬間，ala畫冊的塑料封面“啪”的一下，輕輕巧巧地折斷了。彎彎曲曲的裂紋像一條疼痛的傷疤，從類的發(fā)際，鼻尖，嘴唇，下巴，生生裂下來。一霎那，所有的幻想和堅持也都折斷了，內心倒吸一口涼氣，胸腔卻只覺一股怒火往上涌。

“你瘋啦！這是人家ala收集好久的你知不知道？！你成天就知道S長S短，你不是談戀愛談得很快樂？你不是連晚自習都可以不上了？你的S多好啊，還要我們這些朋友干嘛？誰讓你回來這兒咋咋呼呼的！……”小飛頓時臉色鐵青，隨手抄起桌上一個水杯，“嘩”的一下把里面的水全部潑在我臉上，然后扭頭就走。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我想自己一定是瘋了。冰涼的水順著我的頭發(fā)滴下來。那一定是昨天沒有喝完剩下的水。剩下的冰冷破碎的水。就像我和小飛的友情。

五

小飛一個早上都沒有再回來。我想她一定恨著我。恨我莫名其妙也好，恨我心胸狹窄也好，我都沒有絲毫挽回的氣力。我一事無成地度過了一個早上，課不聽，勸不聽。我的心里面非常想念S，我多么想抱著他哭。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他是我惟一想念的人，可是他離我那么遠。我忽然覺得自己毫無希望了。高三。愛情。友情。全都毫無希望了。

中午破天荒地回了家，下午也決定翹課——是一心想要靜一靜。眼睛紅著，頭發(fā)也亂得緊，就這樣低著頭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來，拉開窗戶吹風。乍起的風吹得我睜不開眼，潮濕的睫毛下滿是涼涼的淚。我心里……

急覺背后有人拍我的肩?；艁y地回頭。我看見……

我看見S。

我看見S。

我看見S。

親切熟悉的臉色浮過來，塞著耳機悠閑地聽歌的S，溫暖得，像寒寒冬日里微笑的初陽。

整顆心都要怦怦地炸開了，我無法動彈無法思考，那一刻看見他，滿身滿心都是虛脫般的喜悅。

“怎么你中午也回家？” S問，忽然發(fā)現我臉色不對，“喲，怎么了？

我在他滿是憐惜和關切的眼神里，一次次地哽咽，一次次地沉淪。他一直是一個明朗細致的男孩子，他的心里面沒有太多花澤類的陰暗，但和類一樣，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一種善良和真實。我看著他，看著他，終于流下淚來——那種我無法承載的目光。

S往旁邊移了一下，讓出一個空位子，輕輕拍了拍說：“過來坐。”我聽話地轉過去坐下，把書包抱在懷里，我說，我和小飛吵架了。我像個孩子般抽泣著，沒法抑制的心痛和柔弱。

S輕呼一聲，微微地笑了，伸手拍拍我的腦袋，安慰似的說：“你們這些小女孩，吵個架就哭成這樣??？”

我默不作聲。他的手從我頭發(fā)上滑過，我的心里又委屈又感動。我將下唇咬一下，又咬一下。我哭得累了，想得累了，看見他，忽然覺得自己撐不住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于是我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綿軟的深藍色風衣，讓我陌生又熟悉。心也擱淺了。

他沒說什么，只是把耳機拿下來一只，塞進我的耳朵里。

剎那間，我的心里狠狠一痛—是Perfect Moment。

怎么，怎么會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情景下，聽到這樣的歌？怎么會？

我記得，我記得，每次類和杉菜的故事發(fā)生，都會放起這首歌，它是叫做“杉菜和花澤類之歌”的啊。

兩只耳機像聯(lián)網的線，通入我們的靈魂緊緊相聯(lián)。

這音樂是魔鬼，是來自天堂的夢魘，吹一口氣我的心里都會絲絲的疼。我就這么靠著他，充滿依賴和無助。Perfect Moment像盛在貝殼里的一汪銀河水一樣，在我們的身體里流淌，貫穿我此生的悲喜與他相關，貫穿我曖昧的依戀無法躲藏。

我閉上眼睛，淚水順著S的風衣輕輕滾落。他無言地望向窗外。我再一次再一次，覺得自己像一個很小的孩子，被這樣縱容和愛護著。在S干燥的手掌和我潮濕的眼睛里，暖暖的，全部都是Perfect Moment，這叫人心碎的嘆息。

它曾經是屬于類和杉菜的歌，但在這一時刻，完美是屬于我的。我的。

我開口問，聲音帶一點哭泣后的哽咽：“你也喜歡《流星花園》么？”

“喜歡它的音樂。” S說，“這首Perfect Moment最好?！?/p>

是啊是啊，它是屬于我們的歌啊。

“我也是呢?！蔽业男睦锲届o而安寧，“而且，我喜歡花澤類。”

“哈，” S啞然失笑，“不像你么，他可是偶像派的啊?！?/p>

我慢慢坐起身來，不滿地瞪他：“我跟別人不一樣的！”隔了一會兒又說，“我喜歡類勝過喜歡仔仔。雖然他演技最差，聲音最難聽，普通話也最爛，可是他……我就是說不出來嘛?！比绻悴荒芎臀夜缠Q，你是體會不到的，S。

“我喜歡類是從他對道明寺和杉菜的成全開始?！盨忽然說，“那是他真正成熟的標志?！鋵嵪耦愡@樣的男人，好像永遠不應該以主角的姿態(tài)出現，但對于杉菜而言，不管戀人如何，好朋友最后總會在身邊，這就足夠她欣慰的了?！盨轉頭看著我，“你不也是小飛最好的朋友么?！?/p>

我的臉紅得很。雖然我并沒有告訴S我和小飛吵架的原因，可他說的對極了，類這樣的男人，的確不應該以主角的身份出現，他只是他自己世界里的主角。當愛情陷入了三角游戲的時候，他轉身退出，卻依然用友情微笑地面對與接納——在杉菜最需要的時候，他伸出雙手；而在她的愛情面前，他選擇消失。從那個時候開始，類不再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孩子了。盡管心痛。心痛的日子里，杉菜傷心地伏在類的背上哭泣，他沒有轉過身去擁住她，但那一刻，他一定看見，有一朵花在他的手心里璀璨而疼痛地悄然綻放。

我把這些感覺一點一點，艱難地說給S聽，他輕輕地笑著說：“其實類和杉菜，你和小飛，你們都是一樣的。天下的好朋友都是一樣的，知道么傻丫頭?！彼檬种盖们梦业哪X門。

我在一片背光的剪影里無助地望向他柔和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他像類。我心里想，大概我和 S，也是一樣的罷。終究只能是好朋友而已。但那一刻，心里突然生出無比無比的滿足感，即使是這樣也已經足夠好了。我輕輕地哭了起來。This is my perfect moment.我輕輕地哭了。

第二天我跟小飛和好了。在校門口穿梭的人群中我們把彼此緊緊抱在懷里。原來所有的矛盾都是我們幻想出來的不安和恐懼。原來不管戀人如何，好朋友永遠都會在身邊。我們都哭了。淚光中我看見有一雙眼睛從黑暗中深深地望過來，帶著溫暖的笑意。我很欣慰。

六

“桔子，桔子……哎呀桔子！”ala在后面使勁兒叫我。

“剛才考政治你干嘛啦？”

“我畫了一張畫?！编?？我和小飛一起放下課本湊過去看。是一個眼神深邃的男子，像類呢。我暗笑。

“幫我給他起個名字?！盿la說。

我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叫‘大米’?！?/p>

“啊？？？”兩人大跌眼鏡。

我急忙解釋說：“‘大’‘米’，合起來不就是‘類’么。瞧他的眼睛多像……”

不等我說完，ala已經笑得翻了天。小飛卻傻乎乎地說：“‘類’，不是‘米’和‘共’么？”

“天哪小飛，那是‘糞’?。。。∧氵@文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