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高中畢業(yè),這意味著我可以站在陽光底下肆意揮霍兩個月的自由。我決定像前幾個暑假一樣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于是我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跟著KK走進了一個小間的藝術(shù)工作室,我是一個愛畫畫的孩子,不管是否污染環(huán)境地到處涂鴉。書包里裝滿了畫筆和水彩還有我最心愛的畫板。
爸爸媽媽每到暑假都不會管我,因為他們實在太忙了,忙得幾乎忘記有女兒在身邊,我給自己冠上自由的稱號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游蕩。因此認識了一個和我一樣喜歡站在大馬路中間發(fā)呆的女孩,她叫KK。
我每天早上七點跟著KK來到小間的藝術(shù)工作室,然后從阿浩的手里接過訂單,阿浩是KK的朋友,一個有著美麗幻想?yún)s不能實現(xiàn)的男人。他也是我和KK的搭檔。我們跟著阿浩來到指定的地方,搭好梯子,調(diào)好彩色顏料,便開始在雪白的墻壁上進行彩繪。我穿著松松垮垮的背帶褲站在梯子高處接過阿浩遞過來的顏色刷滿墻上。我們在被陽光刺得眼前發(fā)黑的時候才會停下來休息,KK這時候總是會坐在一邊傻傻地發(fā)呆,認識她一個月以來我從來都沒有試圖去和她交談,我們倆總是在熱鬧喧囂的大街上并肩齊行但是又沉默不語,KK有時候會抬起頭望著我問一句:“太陽真的會溫暖人嗎?”“也許太陽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有冷冰冰的感覺。”“哦……”就這樣,我們又停止了交談。
每天在完工的時候偶爾有人會請我和KK吃伊利,阿浩便很羨慕地說,年輕真好。然后他又很無奈地問為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卻不能干,而我們卻可以很自由地干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呢,他對我說:“婷子,為什么不躺在空調(diào)下看電視或者SHOPPING?你被曬黑了?!薄斑@樣很好,黑了健康?!蔽覡N爛地對他一笑?!耙苍S你們只是圖個新鮮也許你們還是個孩子?!薄耙苍S吧,我腦子里是直的,想到什么事情就會立馬去做,而且會毫不浪費地把滿腦子激情全部釋放掉?!卑⒑茡u了搖頭說:“你們這群孩子和我們那個時候上學真是大不一樣,也許,一年一個代溝吧,我真該拋棄一些從前很執(zhí)著的觀點吧。”也許,在這個很燦爛的季節(jié)里滿大街都是誘人的美麗欲望,所有年輕的我們都會想要跳躍出這熟悉的空氣飛出這熟悉的環(huán)境,我們還是會很小資地追尋自由然后開始逃離,逃離熟悉的一切。也許當年寒也是這么堅持地離開我去了美國,離開。
寒總是說自己是彼得·潘,一個永遠長不大的象征,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會敲敲我的頭然后說,“婷子,和我一起去尋找永無鄉(xiāng)吧,那個朝著太陽的地方。”“永無鄉(xiāng)?很好聽的名字啊!”然后我會很快樂地點點頭然后牽著他的手飛奔在無人的黑夜里。寒喜歡音樂和看書,也會跟著最潮流的時尚晃蕩。他總會說一些我認為很特別的話,比如“亂糟糟的世界”啊還說“年輕激情美麗燦爛都屬于我們”,我喜歡他說話的語調(diào)和清澈的眼神。我對媽媽說以后每天寒都會送我回家,媽媽便說“哦,那孩子啊,雖然不愛說話倒也是個好孩子”。那一年,我十六,他十七歲。
在我們認識第二年的暑假,寒牽著我的手在夜涼如水的夜晚依舊走在那條我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街上,那里遺留著我們的空氣,而這次卻是沉重得下墜,寒真的要離開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寒說其實并不遠他會回來看我的,但是我知道,我們的記憶將永遠定格在我十七歲的暑假。當時間再次滴答響起已是物是人非,現(xiàn)實的已經(jīng)全部成為記憶的碎片,而幻想的永遠是幻想。當自己再也不去思考不去追尋永無鄉(xiāng)的時候,我知道我該離開熟悉的一切,我不明白,我不理解,我的直覺告訴我寒正在一點點離我遠去,而我卻無能為力。
有時候沒有了訂單,我也會和KK跑去藝術(shù)工作室在那里待上一整天,KK在旁邊一個人翻翻雜志發(fā)發(fā)呆,我會用阿浩的電腦敲打出一些文字或者給寒回回E-mail。在聽到音樂前我正在很仔細地看著KK熟睡時歪到一邊的腦袋,我穿過一個門檻問阿浩這音樂聲是從什么地方來的,他告訴我這一層第三個房間是個音樂工作室。
我順著很好聽的吉他聲音來到第三個房間,我站在門口靜聽了三十秒鐘便推開了虛掩著的門,有一個長頭發(fā)的男孩坐在桌子上歪著頭看著窗外彈著吉他,那是一把很漂亮但是顏色卻是很刺眼的吉他,紅色。我笑著看他的時候他便停止了音樂,只是隨意地撥著琴弦,地上摞起了一堆樂譜之類的書籍,陽光透過窗灑在滿地的CD上,“你剛才彈的是什么曲?。亢芎寐?,你繼續(xù)唱啊?!彼茉尞惖乜粗?,然后露出一個清爽而干凈的笑容。我又說:“我是你隔壁第二間屋子里的臨時工,你唱吧,我可以免費為你彩繪的?!?/p>
我們都笑了,他開始低頭輕撥弦,我走到他身邊,吉他聲在我耳邊響起,像細碎的陽光一點點在心里蔓延滋長,我開始相信太陽是溫暖的。他唱起了一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
這冬天充滿陽光,可我依然迷茫
我聽到你的歌聲,隨風飄蕩
你站在水的中央,讓我充滿幻想
你讓我進入水底,長發(fā)會永遠不臟
這誘惑讓我向往,這歌聲給我幻想
我卻總回頭留戀,岸上風光
這夏天沒有陽光,我還站在岸上
河水已經(jīng)干枯,不再流淌
聽不到你的歌聲,只有風聲在響
看不見你的身影,今昔夢在何方
無所謂什么堅強,無所謂什么悲傷
我從來都是這樣,沒有方向
就這樣,反反復復重復這哀傷的調(diào)子,音符在我眼前跳動起來,呼吸也跟著旋律一起在空氣里飄浮著,太陽悄無聲息地燦爛生輝,陽光刺激著我不太清醒的腦袋,金屬的撞擊聲和他低沉的嗓音讓往昔那些記憶在腦海里蔓延生根,心就這么痛了起來,于是我努力地揚起頭,想自己一定不能哭,我騙自己眼淚會使陽光降溫。我站在玻璃前看著自己的影子,音樂這么持續(xù)著,我的情緒也滋長著,他撥了最后一聲弦,顫抖而悠揚,我轉(zhuǎn)過身看見了KK,她靠在門檻上又在發(fā)呆,還帶著莫名的憂傷,KK抬起頭對著我們抿嘴一笑,我看見了她臉上兩道溫柔的淚痕?!斑@是誰的歌啊,這么低沉憂傷?”我問那個長頭發(fā)男孩。“許巍的歌曲,歌詞和曲都是他做的。這歌曲的名字叫“水妖”,兩個陌生的名字,但是真的很好聽,能讓我想起往事的歌曲我都認為這是共鳴。“你叫什么名字?。俊薄版米?,她叫KK?!蔽抑钢T檻旁的KK告訴他?!巴ぷ拥耐ぃ縆K這名字很特別……”“婷—女字旁加個亭,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一邊比劃著一邊問他?!?Sad?!薄斑^來看啊,”我拉著他走到門口指著從左邊開始數(shù)的第二扇門說,“那就是我打工的地方,需要彩繪就來這里找我,免費的?!?/p>
“看不見你的身影,今昔夢在何方?!盞K低著頭喃喃地重復著這句歌詞。
“我從來都是這樣,沒有方向?!盨ad也跟念著歌詞。
我笑著拉KK向Sad道別然后走出門口,離開了音樂室。
坐回電腦旁滿腦子全部是吉他聲,KK依舊一個人坐在一旁翻翻雜志發(fā)發(fā)呆,只是她會偶爾望向窗外站在陽光底下沉思。我開始想寒,有好幾次沖動地想給他掛一個電話,但是每次都克制了。當我們開始接受成長,走上了成長軌道,心里那最溫柔最美麗的部分會被隱藏得很好以至于認為自己曾失去過幻想?!
每次做完彩繪或者沒工作的時候我和KK都會跑去Sad的音樂室,我們就是那么和他熟悉起來的,記下他的手機號碼,我們會在周末的時候打電話過去嚷著Sad,Sad出來吧,陪我們逛街要背上那把紅色的吉他。和以前一樣,我和KK依舊在熱鬧喧囂的大街上穿梭,只不過身邊多了一個背著大吉他的男孩子。走累的時候我們會在大街的角落里坐著,Sad于是抱起那把吉他開始彈了起來,我和KK靠在一起輕輕地合著拍子。Sad說他最喜歡許巍的是《我思念的城市》,他說他離開他的城市很久很久,當他決定當個流浪歌手的時候那意味著背叛生活,否定他過去的一切,他說他以為會狠心地抹殺掉那個城市在他心里的歷程,但是他一路奔波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是那個城市連著他的一根絲,那根絲牽扯著他的心靈深處讓他時常在夜晚感到無助和茫然。我靠在KK的肩頭嘮嘮叨叨地和 Sad說寒的事情,說他就這么離開了我。
“你和爽兒是一樣的,你們有著青春你們是這個時代的改變者,但是屬于我的已經(jīng)走過去了,你們的生活可以繼續(xù)簡單和純真。” Sad說完便低頭調(diào)弄琴弦開始彈起了《孩子》,我輕聲問出:“爽兒是誰?她和你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嗎?”
Sad哼著歌點了點頭:“爽兒和你一樣喜歡畫畫,她有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也會彈吉他呢,她的聲音像長了翅膀的天使,也許她真的是個天使,老天爺真的很眷戀她,十七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她是在我吉他聲中閉上的眼睛,也許她現(xiàn)在正扇動著翅膀在云層里注視我?!闭f到這里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接著說了下去,“那年,如她所愿,停止成長,停止憂傷,現(xiàn)在想起來就像是放電影一樣?!盨ad說完繼續(xù)彈著吉他,細膩中帶點憂傷,悠然而過的憂傷淡淡地劃過心扉像沐浴在溫柔的月光底下,我悄然看見了KK兩行華麗而精致的眼淚,KK站起身繼續(xù)行走,Sad依舊背上大紅吉他,我們?nèi)穗[沒在熱鬧喧囂的大街上。
我們?nèi)讼駛€不變的組合生活在自身中,時間到了夏末,Sad說他流浪到每一個陌生的城市都待不過夏末,秋天里他要開始新的旅程。KK突然對我說她要跟著Sad去流浪?!拔乙_始自己的冒險?!盞K很堅定地告訴我,我笑了,我也許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但是我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不會在發(fā)呆和冥想中揮發(fā)。
“Sad,你真的要離開了嗎?你是去追求理想嗎?”“你相信嗎?其實我沒有特別偉大的理想,我只是追求一種簡單純粹的生活,也許我曾經(jīng)痛恨過成長,但是我知道我絆不住成長的步伐就像阻止不了時間的流逝,我開始接受成長,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和生活妥協(xié)?!薄?Sad,你說的我都不太懂,但是我會去想的,用心地想?!?Sad用干凈的笑容看著找,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拉起KK的手踏上了火車。最后一幅畫面定格在他背著紅色吉他的背影。火車轟隆隆地開走了,揚起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fā),耳邊又響起了Sad低沉悠揚的嗓音,“……這誘惑讓我向往,這歌聲給我幻想……”也許,這就是成長的痕跡,每一個故事在成長的每一歷程中,它們就像噴出的燦爛火花,將成長的路程點亮,它們絢麗而短暫地在生命中綻開,然后熄滅,變成永恒。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給自己做了最后一幅彩繪,在滿墻壁的藍色星星里面有一個由十八顆最亮的星星連成的木吉他星座。這把吉他帶著我的思念和憂傷撥動了琴弦,音樂開始延伸,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