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白
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地方,少數(shù)民族中以滿族和朝鮮族居多。朝鮮族愛吃狗肉,而滿族卻把狗奉若神明。令人奇怪的是,滿人和朝鮮族卻沒有在這件事上產生過什么矛盾,幾十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一次我經過一家朝鮮飯店門口,一條狗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絕對是一個瀕死的生命,被掛在殺狗的竿子上,一把匕首插在它的喉嚨里,鮮血啵啵地流。然而它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個生命在面對死亡時應有的恐懼和掙扎,甚至沒有發(fā)出嚎叫,眼神也顯得異常順服。在殺狗的人拔出匕首的時候,它稍稍歪了一下頭,我順著它的目光看到了一條年幼得近乎愚蠢的狗,正傻乎乎地對殺狗的人猛搖尾巴,而對于老狗向它投射過去的目光熟視無睹。當時,我真的感到震驚,因為透過這一幕,我看到了很多很多……
我家也養(yǎng)著一條狗,是不太純正的京巴,今年大約十幾歲,有名字,叫做“狗蛋兒”。它只吃狗糧和雞肝;會撒嬌、會生氣、懂得看人的眼色和了解人的簡單語言。甚至還每天早上站在窗臺上,跟著外面推車賣雞蛋的夫妻倆學叫賣聲。夫妻倆喊一句“賣雞蛋嘞……”,狗蛋兒學一句“哦哦哦哦 ……”。雖然發(fā)不出漢語言,但韻律和聲音卻模仿得極像。用我母親的話說,這只狗是成了精的。
這“狗蛋兒”同那被殺的老狗有什么不同?難道那老狗生下來就注定成為盤中餐?而挑食的“狗蛋兒”居然無聊到了學人吆喝叫賣的地步。我真的不太情愿用“命”這個字來解釋,但,不是“命”又能是什么?
于是,就有了《狗命》。
我年輕,但是我不敢狂妄。我看文學,就像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面對上帝。對于小說,我不敢談去駕御她,只是希望能借小說承載起我的思考和某種態(tài)度,而且,畢生將樂此不疲。
我喜歡“虛構”這個詞近乎到崇拜。在敘述小說的過程中,我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想象力,他們在我的腦海中天馬行空,以至于在小說的最后一句文字敲定的時候,許多幻覺還繼續(xù)糾纏著我。當然,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關于《狗命》這篇習作,不想說得太多了,一切都在下面的文字里,有興趣的話,自己去看吧。
阿辛和地上的半只雞腿對視了一分鐘,一分鐘后,阿辛頭也不回地走掉了。盡管它已經饑腸轆轆,可依然沒有睬理那雞腿。如果,骨頭上沒有那么多的肉就好了。阿辛邊走邊尋思,它有二十三年做狗的經驗,一眼就看出了這雞腿有蹊蹺。它有太多的肉了,只是一根骨頭就好了。阿辛還在心里嘀咕,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后悔!阿辛對自己說,做狗就要有狗的原則。
已經是殘冬,很暖的陽光曬著它硬撅撅的黃毛,它的爪踏在渾黑的雪上,踩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爪印。阿辛有點后悔選擇這個季節(jié)出行,這個季節(jié)到處充斥著復蘇的腐爛,對于一些流浪狗來說,覓食實在困難。更何況阿辛這樣一條瀕死的老狗,它甚至已經看到了饑餓正在把自己推向死亡。
阿辛在一個房檐下揀了塊兒干凈地方,把身體很舒展地鋪在上面。一個女人牽著一條很精致的小狗走過來,那小狗被一條同樣精致的鐵鏈拴著,蹦蹦跳跳很快活很幸福的樣子?!靶|西”阿辛心里說。這小東西的天真勁兒讓阿辛想起了自己的兒,阿辛的兒子是它的驕傲,全村的狗們都怕它兒子。因為它的兒子塊頭大,個子高,這得益于它母親的高貴血統(tǒng)。人們看見它的時候,總要說:“嘖、嘖、嘖……好狗……”等仔細地端詳一會兒后,就又說:“……可……還是有雜毛,不純……”它的兒一聽到后面的話,就要對它的老子阿辛投以憤怒的眼神,阿辛也不惱,低著頭在心里嘿嘿的笑。
丹妮是村長家的狗,是純正的黑丹。在阿辛眼中丹妮最性感的地方就是它渾圓的屁股,阿辛認為那么標致的屁股會給它生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于是阿辛第一眼看見丹妮的時候,就被它迷上了。
村長家的狗和村長家的人一樣,不是那么輕易就好接觸的。阿辛在村長家附近轉了一個月,發(fā)現(xiàn)院子的柵欄有個缺口。阿辛從缺口很費力地鉆進村長家,卻發(fā)現(xiàn)村長家的狗和村長家的人一樣住在屋子里,這多少讓阿辛有些沮喪??砂⑿潦前⑿?,是一條活了二十三年的老狗,有著非同常狗的聰敏。一天傍晚阿辛散步到村廣場,它看到廣場人山人海,全村的人都在這兒看電影。阿辛馬上調轉狗頭,風一樣地跑到村長家。從院子的缺口費力地鉆進去,又從開著的窗戶跳進屋子,以最快的速度強奸了丹妮。說是強奸,實則為通奸。村長不愿讓自己的狗下嫁給某個村民的狗,就和不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掏大糞的農民是一個道理,于是正值發(fā)情期的丹妮只能空守閨房。丹妮看見阿辛像一道光一樣從窗戶跳下來,還以為是上帝賜給它的漂亮公狗。待到丹妮定睛一看的時候,原來是村頭老黃家的老黃狗,未免有點失望??墒麣w失望,丹妮還是半推半就地讓阿辛成了事兒。阿辛干完了這件事兒,汪汪地叫了幾聲,就按來路回家了。這件事做得很干凈利索,阿辛躺在自己快要塌了的狗棚里,甚至還為自己未來兒子的英俊模樣做起了種種假設。
四個月后,阿辛的兒子汪汪墜地了。丹妮果然為阿辛生了兒子,而且是獨苗。村長拉長著臉,抱著黃不黃、黑不黑的小狗來到了黃家,他跟老黃說這是你家老狗干的好事。老黃很很委屈地說怎么可能呢?你怎么知道是我家狗干的呢?村長梗了梗脖子大聲說全村就你家是黃狗,你看看小崽子的顏色,還狡辯什么?于是老黃很仔細地看了看小崽子說那你開個價吧。最后老黃抱著阿辛的兒子狠狠踢了阿辛一腳,罵道:“你娘哩!你一雞子干出去我一百塊!”
阿辛的兒子小時候長得很難看,不黃不黑臟了吧嘰,讓阿辛很頭疼。阿辛看著它的兒想,你就是長得不像你媽,也別不像你爸啊!你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哪像條狗?活脫脫的就是黃鼠狼的。小崽子眨眨眼,并不知道老爹擔心什么。讓阿辛寬心的是,這小崽子每年褪毛時,只褪黃毛,長出的是黑毛。幾個春秋過去,小家伙儼然出落成了一條漂亮的黑丹。阿辛每次看著老黃領著它的兒,耀武揚威地在村長家門前晃來晃去時,就會在心里涌出人們常說的一句話:“我兒子,牛逼!”
阿辛的兒子不喜歡阿辛這個爹,這點阿辛自己也清楚。阿辛認為兒子不喜歡自己的原因有兩點:其一,阿辛是條笨狗,長著一副勞苦大眾的普通面孔。每次阿辛和兒子對視的時候,阿辛就會在心里想:我農民就農民吧,可畢竟一個農民的爹培養(yǎng)了一個高干的兒子。其二,一家不容二狗。阿辛發(fā)現(xiàn)兒子長大以后就經??粗簝褐虚g的木樁發(fā)呆。那條木樁是用來拴阿辛的,也就是說是拴看家狗的,狗們把那木樁看作是一種榮譽的象征。阿辛被拴在那里十幾年,用一輩子的時間認識到失去自由對一條狗意味著什么。它不想自己如此優(yōu)秀的兒子步其后塵,所以阿辛二十三歲的高齡,還每天張著沒牙的癟嘴對每一個陌生人狂吼。阿辛很努力的吼叫只能招來兒子對它的更深厭惡,可沒辦法,為了兒子的美好前程,阿辛只能對兒子根深蒂固的“小農意識”置之不理。
有一天,老黃的爹,就是老老黃蹲在阿辛的面前,哆哆嗦嗦地摸著阿辛的下巴說:“你也沒有牙啦?呵呵……你也老了,都老得和我差不多了。人老了就沒用了,沒了力氣,干不動活啦。狗老了也沒有用了,都沒了牙,還看什么家啊……”阿辛不等老老黃說完,很大聲地叫了起來。老老黃笑出了眼淚,打斷阿辛的叫聲說:“……你瞎叫什么啊?顯示你沒老?你牙都掉沒了,就算還能叫,也咬不疼人了。人得服老,狗也一樣,得服老……老了就是老了……”
第二天,老老黃把阿辛頸上的鐵鏈解下來,綁在它兒子的脖子上。拍了拍阿辛的背說:“你給我們家看了一輩子院,現(xiàn)在你老了,有你兒子接班,就放心的走吧,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好狗終歸要死在外面,這是做狗的道理……”阿辛低著頭走到院門口,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它的兒子昂起頭對阿辛很牛逼地吼了幾聲,阿辛的眼淚嘩地一下打濕了自己的爪子……
現(xiàn)在是午后,太陽在這個時候總是格外地精神抖擻。屋檐擋不住狠毒的陽光,把阿辛曬得一陣陣眩暈。阿辛使足力氣站起身,晃起來向遠處走去。阿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打從村子出來,它就一直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走了五天,吃了一點點的食物,最后竟然走到了這個小城。這里到處都是人、樓房和骯臟的垃圾,而且狗們都是被變異了的寵物,這里讓阿辛不舒服。唯一引起阿辛興趣的就是那半只雞腿,可那雞腿上的肉實在太多了,多得讓阿辛很不安。如果只是根骨頭就好了,阿辛想。他現(xiàn)在對雞腿已經產生了耿耿于懷的情緒,簡直認為那些肉就是和一條從山里來的狗作對。阿辛一想起那雞腿,肚子就像被人猛踹了一腳,腸子都要疼出來了。它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于是決定在死之前一定要走出去,走回山里。
阿辛走進一條胡同,在這里它看見了兩只肥嘟嘟的京巴,并且看出這是一對父子。平常的狗可能看不出來,可阿辛是一條生活了二十三年的老狗。而且阿辛做過父親,當然做父親之前還做過兒子,這樣阿辛就有做父親和兒子的雙重經驗,這看似平常,其實很重要。
阿辛看著面前顛呀顛的父子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它父親叫阿不,做狗做得很神氣。那時候村子里狗還很多,當然那時候的老黃還是小黃。每到夏日黃昏,在村口的河邊人們總會看到這樣的場面:二十幾歲的小黃牽著七歲的阿不,阿不身邊跟著不到一歲的阿辛,在小黃、阿不和阿辛身后跟著四十多歲的老老黃。那時候的老老黃還是老黃,老黃遠遠地喊:王八羔子!一把子力氣不知道干活!成天賭錢……天殺的……
小黃贏錢或輸錢取決于阿不是否玩命??扇绻⑿恋母赣H不玩命,它的對手也一樣認真,說不定還會咬斷它的喉管。于是阿不絲毫不必大意,每次在對手面前都活脫脫的像條狼一樣兇狠。阿辛不愿意聽小黃每次贏了錢就要說的一句話:狗這東西,多給它吃骨頭,它就肯為你賣命……阿辛清楚父親不是為了骨頭,而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阿辛那個時候很年輕,年輕得就像十六七歲的男孩。它崇拜父親,夢想著能像父親一樣,被小黃牽著,牽到人群中,用刀子似的眼神盯住對手,一直要把對手的尾巴盯得軟下來,然后才撲上去,咬斷它的喉管……這樣的想法在阿辛的心里蠕動著,常常令阿辛激動不已。
有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小黃牽著阿不,阿不身邊跟著阿辛。阿辛還是和往常一樣興奮不已,阿不也是照樣心事重重。人和狗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尋常的下午,會決定幾條狗的命運……
阿不被牽進人群中,看了一眼對手后,這條久經沙場的狗竟然退縮了,甚至不敢看對手第二眼。阿不的對面站著一條老狗,歲月在這條狗的眼中抹了一筆,那眼于是就變得撲朔迷離。老狗站在陽光下抖了抖身體,許多灰白色的毛迎風飛舞。阿辛注意到那老狗的下巴上有一撮黑毛,像人的胡須。小黃嘬著牙花子對老狗的主人說:你發(fā)了財也不能太囂張!,用這條老狗和阿不斗,你不光白輸錢,還得把狗命搭上。狗命也是命……老狗的主人,有著同樣灰白頭發(fā)胡須的老頭咳了一聲說:還是斗斗看吧……
阿不不敢抬頭,聳著肩湊到老狗身邊。阿辛看到父親的尾巴夾在襠下,身體莫名其妙地顫抖不已。老狗注視著阿不,眼卻是深不可測。它慢慢伸出舌頭,舔了舔阿不的耳朵,阿不抬頭用閃爍的眼神看它。老狗走近了一步,和阿不臉貼臉,頸交頸。小黃急了,破口大罵:干你娘!咬它啊!人群圍成的圈也越來越小。阿不聽見小黃的吼聲,猛地退了一步,阿辛看見父親的眼中露出了賣命時才有的兇光。老狗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原地不動,默默地看著阿不。阿不突然一聲長嘯,聳起全身的毛,箭一般撲向老狗。老狗紋絲不動,微微地抬起頭,看著天空驚起的一只鳥。阿不撲到老狗身前“忽”地調轉方向,把身體重重地撞在墻上。它的身體撞到墻被彈了回來,好似一張狗皮飄在半空,又鋪在地上。阿辛像被人猛扇了個耳光一樣,渾身發(fā)麻。它趕在小黃之前竄到老狗面前,準確而有力地咬住了它的咽喉。上下顎一用力,就感到老狗的喉管在它嘴里一緊,鮮血便噴了出來。老狗的四蹄蹬了幾蹬,伸直了一動不動。阿辛松開嘴的同時,看見了老狗的眼角有一滴淚,混濁且碩大。小黃蹲在阿不的面前連連搖頭:完了……完了……老頭走到阿辛面前,仔細看了看阿辛,然后意味深長地對老狗的尸體說:命啊!都是命……小黃站起來,向著老頭大吼:你他媽跟老子玩邪的!老頭抱起老狗說:我沒玩什么邪的,這條狗是阿不的爹……
阿辛想到這里不由得笑了,它當時不知道咬死的是自己的爺爺,卻親眼看到了父親面對爺爺時作出的驚人選擇。父親和爺爺用性命教會了阿辛怎樣做狗;怎樣做狗才能夠幸福地活著。阿辛很想也教會自己的兒子,可兒子的身上畢竟有了高貴的血統(tǒng),它犯不上為幸福擔憂,它的降生就是一種幸福。
現(xiàn)在饑餓是阿辛最大的敵人,這個敵人一手捏著阿辛的胃,一手扯著阿辛的腸子。這條老狗雖然快餓昏了,但腳步依然沒有停下。它把街道當成了一張大的鼓面,用四蹄在上面演奏著饑腸轆轆的安魂曲。阿辛想死得體面些,像一條狗的死法,而餓死對于一條狗是最恥辱的,所以它很想此時能有一小塊糠或青菜,因為這些都是他平時最不屑的食物。它曾固執(zhí)地認為只有驢子和牛才吃青菜和糠。所以阿辛現(xiàn)在真想抽自己幾個耳光,一路上,阿辛和許多青菜、糠擦肩而過,可現(xiàn)在走到了城市,糠和青菜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只是那半條雞腿,可那雞腿……都怪阿辛太把自己當狗了。
這半條雞腿在阿辛腦子里生了根,還發(fā)了芽,像一個偏執(zhí)狂人心中的固執(zhí)想法。一個人的言行總是受思想的控制,一條狗也不例外。所以阿辛走啊走啊……走回到那雞腿面前才停下腳步。再次端詳雞腿的時候,阿辛卻一點也不覺得這雞腿有什么不對,甚至覺得這雞腿很可愛,像一條母雞腿。
盡管阿辛很小心地嚼著每一口,仔仔細細品嘗著。卻一點也沒覺得雞腿有多好吃,想象中的味道蕩然無存。還有點苦,感覺倒是像在吃青菜。我就是窮命,吃不慣。阿辛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這是阿辛一生中最奢侈的一頓,也是最沒味道的一頓,這不免有點傷心。
阿辛吃得昏昏欲睡。它在村子里常聽人說:犯食困,吃飽了就想睡??赡菚r阿辛一填飽肚子就來精神,阿辛就常想人和狗還是有區(qū)別的,這也算區(qū)別之一吧?,F(xiàn)在阿辛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它覺得人和狗在犯食困這一點上是沒區(qū)別的,區(qū)別在于吃的是雞腿還是青菜。阿辛有生以來第一次犯食困,也是它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人模狗樣,甚至還感覺自己的毛褪了;臉短了;身體直立了,嘴里也嘟嚷著:媽了個逼……
阿辛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一個籠子里,而且身邊還有幾只狗,這讓阿辛懷疑自己是否已經來到天堂。它向狗們點頭致意,那些狗們都像死了親娘,個個用憂傷的眼神看它。阿辛覺得它們很不禮貌,于是就向籠外看,看到幾步之外有根木樁,木樁上吊著一條死狗,木樁下則堆放著腐爛了的狗皮。阿辛倒吸了口涼氣,臉上有了其他狗們同樣的表情。
一個人拿著繩索走近籠子,他把繩子的一頭打上結,準確地套住了一條狗的脖子。那條狗也不掙扎,低聲嗚咽著,被人拽出了籠子,吊在木樁上。人手起棒落結果了它的性命。
阿辛仔細觀察每條狗,它發(fā)現(xiàn)這些狗都很年輕,但是他們無精打采的樣子卻像老狗一樣。阿辛看著它們就想起了自己的兒,想著想著就想起了自己的爹,還有爺爺。想了一陣兒就覺得狗這一輩子真是沒意思,太累。從來沒為自己考慮過什么,到老也沒想起來換個活法。不過話說回來,就是想換個活法又怎樣?人們不是常說,人各有命嗎?狗也是如此?,F(xiàn)在換個活法不可能,甚至想選個死法都做不到了。阿辛想到這里,不由得嘆口氣。抬眼看了眼木樁上的吊死狗,搖了搖頭……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人又拿著繩子來到了籠子旁。他用繩子想套住一只很年輕的黑狗,那狗哆嗦著向后躲,阿辛湊到黑狗身前,繩子就套在了阿辛的脖子上。人笑著罵了句什么,解開繩套,又重新結起來,套向黑狗。阿辛看準了繩套,把脖子再次伸了進去。人咧著大嘴笑了一會兒,就準備往外拽阿辛。還沒等他用力,阿辛便自己向籠子口走去。走到籠子口,阿辛突然用前爪撐住籠子的門,任憑人怎樣用力扯它,就是死活不肯動一動。籠子里的狗們愣了一愣,馬上沖出籠子,逃得無影無蹤。這個人一見狗都跑光了,開始破口大罵,引得好幾個人跑過來,把阿辛圍在中間。那人抄起一根木棍氣哼哼地撲向阿辛,準備敲開這條老狗的腦殼,看看到底它是怎么想的。阿辛瞥了眼那人,打個響鼻,不緊不慢地走到木樁前,縱身跳到木樁下的青石上,伸出頭將脖子套在繩子上,后腿一蜷,整個狗就懸在半空中了。阿辛聽見那人古古怪怪地喊,啊呦!真是邪門!還沒見過有狗自己上吊的事呢!阿辛吊在半空中冷笑了一下,哼!人的見識還不如一條狗,狗就沒有自己不想活的時候啦?
作者簡介:
劉洋,筆名劉可,1977年生,遼寧撫順人。17歲開始發(fā)表散文,2000年進入魯迅文學院進修,后考入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曾與人合作創(chuàng)作20集電視連續(xù)劇《權力》,20集情感懸疑劇《對門、對面》。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