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東北長春,24歲第一次踏入山海關到北京讀大學,一直讀到研究生畢業(yè),31歲從北京到廣東謀職,33歲到香港做生意。從東北出來就離老家越走越遠,越走越受歧視,越走還越想走。
魚翅當粉絲
年輕時被人歧視的感覺是特別難受的。在北京讀大學時,因為東北口音被人欺負的經(jīng)歷至今讓我刻骨銘心;好容易學會北京話,可一到廣州,我又成了當?shù)厝丝床黄鸬摹氨狈嚼小薄?/p>
1988年,我到香港工作,這下更完了,我成了香港人看不起的大陸人。
剛到香港時,我還想學講廣東話,可幾個月就放棄了。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再怎么學講廣東話也就跟老外講中文似的,一開口人家就知道你是大陸人;而且廣東話講得再好,香港人也瞧不起你——廣東話講得哇啦哇啦的廣州人他們不照樣瞧不起?香港人只瞧得起講英文的——還得是黃頭發(fā)藍眼睛講英文的。
算了,是什么鳥就是什么鳥吧!總不能一輩子往自己身上涂顏色充好鳥。
香港人對大陸來的有個的“尊稱”——表叔表姐。在好些香港人眼里,這些表叔表姐都是那么土那么壞那么窮那么沒教養(yǎng)。
記得1988年我剛到香港,李嘉誠的兒子李澤揩請我們老板吃飯。為了湊數(shù),我有幸被叫去坐陪。
主客一共8人,席間個個腰板挺得像天安門的儀仗隊。沒我說話的份,抽個煙吧,剛點上就看見老板直皺眉,這才想起這是吃香港飯,趕緊掐滅。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一結帳,23,000元港幣,我吃驚得差點把舌頭咬下,立刻拉住頂頭上司問:“這飯怎么這么貴?”他說:“有魚翅和鮑魚呀?!?/p>
怪了,有魚翅我怎么沒有吃到?上司說,那碗湯就是魚翅呀!
我越發(fā)納悶,記得自己的碗里沒有魚翅,全是粉絲——是不是那些服務員也看人下菜碟,把魚翅都給大老板了?
上司笑了起來:“那粉絲就是魚翅呀!”
我這才想到那“粉絲”同我以往吃的是有點不同。
以后聽到香港人罵不識貨的人“莫把魚翅當粉絲”時,我心里就酸溜溜的,他們不就是在說我嗎?
受到的歧視多了,我也就逐漸明白了,那些喜歡歧視人的人,不管是在北京、廣州和香港的,都那么像我在長春的一個表哥。
表哥是一個公共汽車售票員,他每天最大的樂趣是下了班喝二兩廉價白酒,給人講他今天在車上又碰到農(nóng)村人出丑了,他又如何聰明地耍了那土老冒。他講這些故事時臉上總會興奮得發(fā)紅,結尾往往添上一句總結:“農(nóng)村人真沒辦法!”
他今年50,聽說下崗后搬去農(nóng)村住了,因為200元的下崗工資在城里很難活。到了農(nóng)村,他又可以在比他收入還低的農(nóng)民面前繼續(xù)保持他那城里人的感覺了,就像好多香港窮人都到廣東娶老婆買房子一樣。
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再遇到類似的事我也就不太生氣了,往往心中一笑說:“算了,他就剩這點驕傲了,人生在世誰不想活的比別人好?好的比不上了,踩踩差的也能證明自己沒白活一場。”
導游事件
不生氣歸不生氣,但我絕沒有修練到坦然接受歧視的境界。
1997年,我們公司組團去澳大利亞過春節(jié),特地請一家香港公司為我們單獨組成豪華團,并派一個資深導游全程陪同。
我們一行16人只有我會講英文,也只有我曾去過澳大利亞。大年二十九早上5點,我們趕到香港機場。那個導游是個三十多歲的香港人,他把我們護照收起來卻遲遲不辦登機手續(xù)。
我過去問怎么回事,我們公司的負責此次旅游的小姐把我拉到一邊說:“他現(xiàn)在就要小費?!薄蚺挛覀冞@些大陸人旅游結束后不給小費。
無論小姐怎么解釋,導游都要先收錢??炜薜男〗惆盐?guī)н^去,懇求他說:“這是我們公司的黃總,他在香港呆了十幾年,知道給小費的規(guī)矩,再說我們是公司組織旅游的,不會不給的?!笨蓪в芜€沒等我說話就說:“我不管什么公司不公司,帶大陸團我就是要先收到小費!”
我盯著那雙睡眠不足的廣東男人特有的小眼,對他說:“你把護照給我?!彼q豫了一下遞給了我,我拿到護照后用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走!”說完我轉身去辦登機手續(xù)去了。
小姐又快哭了,她是怕沒有導游這次旅游會砸了。我從沒當過導游,但還是咬了咬牙說:“大不了我們打道回府在飛機上過年,這輩子還沒在飛機上過過年呢。”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當上了導游,一個人把16個人的出境紙入境紙?zhí)詈茫?6個人的行李托運好,把16個人經(jīng)過10個小時的飛行安全帶入澳大利亞海關。
一出海關,就看一男一女高舉寫有我們公司名字的牌子,上去一問,正是香港的那家旅游公司派來接我們的。
“歡迎你們來澳大利亞過春節(jié),我叫王菊香是澳洲本地導游,從現(xiàn)在起15天我將全程陪同你們。”那個帶江浙口音的女導游邊同我握手邊講。
我的第一句話是:“你是不是也事先就要小費?”她忙說:“不是,不是,不給都可以?!蔽页隽艘豢陂L氣,把我一路舉著的小黃旗交給了她。
幾天后,女導游知道我們?yōu)槭裁闯搭^一個導游時,嘆了一口氣說:“沒辦法,我從上海移民到澳洲12年了,看到很多中國人欺負中國人的事,難怪有人瞧不起咱們中國人?!?/p>
回到香港后,我讓律師給那旅游公司寫信,提出要把那個導游炒了,另外給3萬元賠償。
第三天,我收到了3萬元的支票和那導游被炒的信。
事后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一個美國朋友聽。他說:“那家伙真慘,你也太得理不讓人了。你別太在意這種事,美國反了這么多年種族歧視,很多人對黑人還是不信任?!?/p>
我說:“你是讓人欺負得少,一個總是受人欺負的人有什么資格去寬容別人?你們美國也別總欺負中國,哪天中國翻了身,第一件事把你們開除聯(lián)合國?!?/p>
五個中國男人和兩個美國老太太
在香港工作的十幾年,我經(jīng)常去國外出差,公司的股東和合作伙伴也有很多洋人。在外國人眼里,我不是大陸人了,是華人——他們根本分不出你是新加坡人、臺灣人、香港人,還是大陸人。
一次在紐約乘地鐵,我們4個人由一個在紐約住了7年的美籍華人陪著。那個家伙穿著一身鮮亮的西裝,梳著一個美國電影里黑社會老大式的油光锃亮還帶條辮子的大背頭,腳穿一雙足可把牛肚子踢穿的黑白兩色的大尖皮鞋,在地鐵里也不摘墨鏡。
一上車沒有座位,一個足有1.90米的黑人躺在我們面前的凳子上睡大覺,他一個人正好占了5個人的座。全車人就我們幾個站著,車開了整整20分鐘,我們5人不斷左腳換右腳卻沒一個敢把那老黑叫起來。
車停了,上來兩個顫顫微微、足有70歲的白人老太太。她倆徑直走到那黑人旁邊,用手一推那人的胳膊毫不客氣地說:“起來,我們要坐!”黑人很不情愿地擦了擦眼腈坐起來。兩個老太太互相攙扶著坐下,又用手指指那黑人騰出的兩個座位對我們說:“你們也買了票,有權力坐?!?/p>
全車的人都在看這場戲,我們5個中國人誰都沒勇氣坐下,只是那住紐約的朋友尷尬地向那兩個老太太說了聲謝謝。
一下車,我們4人不約而同地把丟臉的責任全推到紐約華人身上,說:“你他媽的就是在美國住70年,腰里別兩把搶也成不了美國人?!?/p>
他被我們說急了,紅著臉大聲說:“換了是你,你敢嗎?”
可有人敢,美國洛杉磯暴亂時全世界在電視上都看到了——韓國人端著機槍站在房頂上同黑人暴徒對峙著。
舊中國給世界留下了什么?是帶辮子的男人,鴉片和妻妾同屋的制度,這是今天黑頭發(fā)黃皮膚的華人要接受的歷史,不管是李嘉誠還是偷渡客。是的,華人中有很多優(yōu)秀人物,但當你面前走過的10個華人有9個窮時,剩那個富人也會被人家認為是窮光蛋。
所以,如果李嘉誠在國外受了別人的歧視,實在是受了我們這些窮人的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