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忠／文

清光緒年間,山東濟(jì)南府有個“欣欣”銀號,主人姓趙,人稱“趙百萬”。這一日,趙母仙逝,趙家為母治喪,親朋好友來往絡(luò)繹不絕。

賬房中,來了一位吊唁上禮的人,自稱“張金龍”。此人30上下,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瓜皮小帽,英俊瀟灑,氣宇軒昂,一副富商模樣。

這張金龍出手闊綽,上禮紋銀一千兩,令掌簿的瞠目結(jié)舌。當(dāng)時一千兩紋銀可是個了不起的數(shù)目。趙家家大業(yè)大,親朋中也不乏有為官殷富之人,上禮最多的也不過百兩。這張金龍出手如此大方,可見此人與趙家關(guān)系非同尋常。

再說主家趙百萬,聞知此事后,來到賬房,一看吊簿,落款是“直隸南皮張金龍”。感到很納悶兒:想想自己所有的親戚朋友中,并沒有個叫張金龍的呀煷巳聳歉墑裁吹摹熢島紊先绱酥氐睦窠稹煵還茉趺此,得請來見見呀犜儻收撇鏡,說此人上完賬后就走了。這怎么行犛謔欽園僂蛄⒓床釗巳ジ骷衣玫瓴櫸謾Ｈ找兩找,真還找到了張金龍。趙家急忙用轎子把他請到府上。

這張金龍何許人也熣飫鎘斜匾介紹一下:

張金龍乃直隸南皮縣黑龍鎮(zhèn)人。早年家境貧寒,隨父常去口外販馬。幾年下來,錢倒是賺了不少,但也養(yǎng)成了他為人奸詐的品性。

父親過世后,張金龍獨(dú)挑家當(dāng),發(fā)財?shù)挠絹碓綇?qiáng)。當(dāng)時鴉片的生意已經(jīng)在國人中熱了起來。張金龍見風(fēng)轉(zhuǎn)舵,便做起了鴉片的生意。

這年春天,張金龍帶著伙計去青島販賣煙土,因事在濟(jì)南府耽擱下來。一次外出,正逢一家出大殯,車馬人僧成百上千,一問,說是一家姓趙的死了老娘,這姓趙的是個開銀號的,人稱“趙百萬”。

張金龍見此,靈機(jī)一動,忽生一個念頭,踅身回到下榻的旅店,取出隨身所帶的一千兩紋銀去趙家上了喪禮。隨行的伙計見他把本錢都搭上了,不解其意,問他,不認(rèn)不識的,緣何上如此厚禮熣漚鵒并不解釋,只是“嘿嘿”一陣?yán)湫Α?/p>

再說趙百萬,將張金龍接到府上,設(shè)宴招待。張金龍張開嘴沒下巴,可就吹上了大牛。問趙百萬可知當(dāng)朝重臣張之萬、張之洞否熣攀隙兄弟權(quán)傾朝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熣漚鵒告訴趙百萬,張氏二兄弟就是他本家叔父犠約銥著“萬”字號銀莊,眼下正和洋人做著一筆大買賣。早年他聽叔父講過,濟(jì)南府趙家祖上對張家有恩,一直沒能回報。這次路過此地,恰逢伯母仙逝,一點(diǎn)小意思,不成敬意。話說得十分輕松自然。

趙百萬一聽他是朝臣張氏兄弟的侄兒,更是敬慕。至于自己祖上對張家有恩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既然人家說出,索性默認(rèn)了吧犛謔潛拳拱手,連說:“有幸,有幸?！?/p>

張金龍裝出一副腰纏萬貫的樣子,在趙家玩了一天,便推說生意壓手,要起程趕路。趙家見遇到這個飛來的“報恩者”,自然是高興,見張金龍有錢有勢,豈有不巴結(jié)之理熣園僂蛞恍南肱收飧齦咧Χ,提議兩人金蘭八拜結(jié)為兄弟。張金龍也是求之不得。于是,兩人歃血立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結(jié)成了生死兄弟。

張金龍風(fēng)風(fēng)光光離開了濟(jì)南府。青島去不成了,因?yàn)樗鶐У你y兩全都上了禮,玩了個凈,只好回家。家人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以為他得了癔病犯迷糊呢

時過月余,張金龍又去了濟(jì)南趙家。言說做了一筆生意,資金一時周轉(zhuǎn)不開,暫借五千兩銀子。趙百萬連猶豫一下都沒有,爽快地答應(yīng)了。豈料,張金龍并沒有提款,說用時自會來取。

一晃一年。這一日,張金龍差人送來了五百兩銀子的利息。趙百萬不解其意:銀兩沒有提走,哪能收利息煵釗私饈退:“我家掌柜的說了,銀子雖沒提走,可銀號已為我們準(zhǔn)備了。既已準(zhǔn)備,就算過了賬,就當(dāng)付息?！边@下趙百萬更是歡喜得不行,覺得自己結(jié)識了天下最講信義的人。

大約又過了半年,張金龍親自來到濟(jì)南,趙家自然是遠(yuǎn)接高迎。張金龍言說自己跟洋人做了一筆鴉片大生意,急需十萬兩銀子,萬般無奈,來求大哥。三個月內(nèi)保證本息一并歸還,利息加倍。

十萬兩銀子,可是個嚇?biāo)廊说臄?shù)目。趙家銀號得傾其所有。因彼此通過兩回事,趙百萬對張金龍自然是深信不疑。還特意擺供,為他的盟弟在趙公元帥神像前,多燒了一炷香呢

第二天,趙百萬東挪西借,七拼八湊,總算湊足了十萬兩銀子,并通過鏢局,雇車將張金龍送回南皮。

常言說,酒壯膽,錢壯氣。張金龍自從有了這從天而降的十萬兩銀子,腰板子頓時挺了起來。當(dāng)初為了詐得這十萬兩銀子,他煞費(fèi)苦心,采用了“欲擒故縱”的策略,誘使趙百萬一步步上鉤。如今錢已到手,他得好好嘗嘗錢的神通

張金龍雖為張氏族人,但與朝臣張之萬、張之洞根本沾不到邊兒。張氏祖宗從明朝永樂二年煿元1404年犌ㄍ南皮縣,時經(jīng)幾百年,繁衍數(shù)十代,張之萬、張之洞與張金龍也算同宗,一為五門第三支后裔,一為四門第十八支后裔。俗話說,窮人輩大。要論張氏輩分,張金龍長張之萬兩輩兒,決不是什么“叔侄”輩兒

張金龍清楚,要想在社會上站住腳,必須得有靠山。依傍大樹不著霜嘛犓明白,自己與在朝為官的張之萬雖為張氏族人,但一個是一品朝廷命官,一個是平頭百姓,恰如那兩山親嘴——到不了一塊兒犠源佑辛蘇獗是后,他要好好地使一使,鋪一條通向官場的路。

張金龍打聽到,張之萬的二少爺張瑞蔭在天津?yàn)楣?。于是便打點(diǎn)了一萬兩銀子去見張二少爺。自報家門,一下子就降了三輩兒,與張瑞蔭成了同輩兒。言說這些年經(jīng)商賺了些錢,特來府上拜望,還想去京城拜見一下叔父老大人。

畢竟是同宗同族,所謂灰比土熱。張瑞蔭見張金龍一下子就白送了他一萬兩銀子,非常高興,當(dāng)即答應(yīng)張金龍進(jìn)京。

張金龍進(jìn)京后,他深知張之萬喜好丹青,特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了一幅吳道子的真跡名畫奉上。張之萬收了畫兒,又問了些家鄉(xiāng)的情況,張金龍察言觀色,對答如流。張之萬看著這個“懂事兒”的“侄兒”很是高興,特留在府上小住。

巴結(jié)上了重臣張之萬后,張金龍仍不滿足,他還有更大的目標(biāo),就是當(dāng)今至尊無上的慈禧老佛爺。張金龍又花了兩萬兩銀子,買了一件稀世珍玩,求“叔父”從中幫忙,拜見慈禧皇太后。張之萬也許是看在白給自家兩萬兩銀子的份兒上,果真答應(yīng)幫這個忙。

有一天,在頤和園里,張之萬看準(zhǔn)了老佛爺?shù)男那楦吲d,奏明太后恩準(zhǔn),趕忙叫侄兒帶上稀世珍玩,進(jìn)園拜見慈禧皇太后。

慈禧對張金龍孝敬的珍玩很感興趣,問了他的姓名、歲數(shù),張之萬一旁極盡阿諛奉承,介紹侄兒如何年輕有為,如何忠孝廉悌……慈禧一邊聽,一邊欣賞珍玩,很是愉快,偶爾還打量一眼張金龍,見此人天庭飽滿,氣宇軒昂,心中一高興,隨口賞了他一個五品頂戴。張金龍立馬跪下叩頭謝恩不迭,張之萬也一旁跪謝太后恩典。

就這么著,張金龍花了四萬兩銀子,換了一個張氏的“侄兒”和五品頂戴

自從有了這兩頂頭銜后,張金龍頓時抖了起來,就連州官縣官見他,也都是笑臉相迎,前襟長后襟短犝漚鵒好不得意,回到家后,大興土木,修建莊園,又雇了一幫子小打手,那真是要錢有錢,要勢有勢,南皮城跺腳四處顫,如那欽差出巡,八面威風(fēng)

再說濟(jì)南府的趙百萬,將自己傾家所有都借給了張金龍,他這個銀號再也無法開了。好不容易等了三個月,也沒見張金龍送還錢來。他想,也許張金龍的貨物一時還沒脫手,只好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個月,仍不見張金龍的影子。這下趙百萬可坐不住了,帶上兩個隨從,連夜趕到了南皮黑龍鎮(zhèn)。

不料,張金龍拒而不見。傳出話來,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什么濟(jì)南府趙百萬,更沒有借錢的這回事兒

晴天響霹靂犝園僂虻筆本透驚懵了,半晌才清醒過來。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大喊大叫要找張金龍。張金龍吩咐打手,將趙百萬亂棒打出。

當(dāng)即,趙百萬氣了個腸子發(fā)挺,眼珠子發(fā)藍(lán)。天下竟有這等大騙子犖弈,只好來到南皮衙門告狀。南皮知縣一聽狀告的是老佛爺親賜的五品官張金龍,當(dāng)時就把小臉嚇了個煞白。推說自己官小職微,不敢受理。趙百萬又北上滄州,結(jié)果仍是一個調(diào)門兒

趙百萬氣血上撞,當(dāng)即就吐了一口鮮血,病倒在客店里。兩個隨從只好先將掌柜的送回濟(jì)南,再做計較。

趙百萬回到濟(jì)南后,一病不起。他好悔好恨啊犠嬪蝦辛茹苦,掙下的這萬貫家財,一朝被張金龍騙了個精光。

趙百萬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窩囊氣牳婀,張金龍有錢有勢有靠山,上哪兒去找海瑞、包大人犛謔撬在濟(jì)南買下了一個殺手,專來行刺張金龍,怎奈張金龍行蹤詭秘,防范嚴(yán)密,花了一年時間,竟然未能得手

趙百萬由此傾家蕩產(chǎn),遺恨終生

選自《故事林》199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