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云

小袋鼠留著比我還短的小平頭，穿一條前面有一個大口袋的牛仔背帶褲，坐在我的座位上。我拿著火車票拍了拍她的肩說，兄弟，這座是我的。小袋鼠使勁一挺胸脯，很不高興地說：流氓，誰是你兄弟?

過了一個月，小袋鼠寫信給我，說南京大學有個英語補習班，問我去不去，信的末尾用很粗重的橫線標著：有美女伴讀喔。我如期而至，卻沒見到任何美女的蹤跡，只有小袋鼠趴在桌上睡覺，張著大嘴。我把她搖醒問美女呢?小袋鼠很不解地指著自己說這不是嗎?

下課后小袋鼠說我?guī)愕叫浜孕』\包。我說小籠包有什么好吃的。小袋鼠立即露出很鄙視的樣子，說你吃過真正的小籠包嗎。于是我跟著小袋鼠到玄武湖找小籠包。半小時后小袋鼠指著前方說到了，說完一吐舌頭轉(zhuǎn)身沒命地跑。我清楚地看見布滿灰塵的店門上貼著大字“停業(yè)整頓”，落款時間是半年以前。

還有二天考四級，我正上著課突然肚子一陣暴疼，難過地歪在一邊。小袋鼠推了推我說真的假的，有那么厲害嗎?說完叉著手不緊不慢地走了，留下我兩眼發(fā)綠。一會兒小袋鼠叉著手回來了，后面跟著六個男生。小袋鼠說就是他，幾個男生慌忙抬著我往醫(yī)院跑。事后小袋鼠說，追我三年以上的才有抬你的資格。

報紙上說晚上有流星雨，小袋鼠跑來約我，我說沒勁。小袋鼠說有美女作伴喔，我說看流星雨是一件浪漫的事，和你沒感覺，小袋鼠一愣，一句話不說低著頭往回走。我也覺得有點過分了，忙說我去我去。小袋鼠刷地一個轉(zhuǎn)身，從門袋里掏出一張紙給我說，好啊好啊，這是看流星雨時要吃的東西，一定要買齊呦。

流星雨看到晚上三點還沒來，所有的話題全部說完了，所有的吃食也只剩下小袋鼠手里的一包話梅。我昏昏沉沉地倒在草地上睡覺，恍惚中卻有人在掐我的鼻子。我說干嗎呀你。小袋鼠說你當我的男朋友吧。我一個激靈所有瞌睡全醒了，擺手說不行不行。小袋鼠站起來指著我說：你要不當，我就生氣。

我和父親通電話，小袋鼠拿過電話就甜甜地喊了一聲爸爸，我聽見電話里啪的一聲有東西掉地上。小袋鼠最后說爸爸你放心，黎云有我照顧著。我接過電話說爸，剛才什么東西掉了?我爸說沒什么沒什么，我不小心把電話摔了。然后問，她是你的女朋友?星期天一大早就有人敲宿舍的門。我抱著被子從床上起來開門。小袋鼠從門縫里風風火火地擠進來，說弟兄們吃早點啦，熱騰騰的小籠包呀。舍友們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搶包子，全然不顧赤身裸體的形象。小袋鼠開始用一根小棍從床下掏山各色的襪子和衣物，用帶來的塑料袋裝走。舍友說怪了，她怎么也不捂鼻子。

當我成了小袋鼠的男朋友后，如何打扮我成了小袋鼠最大的愛好。她給我買了一條可以從四個地方解開的皮帶，一個只能裝鋼镚的皮夾，一雙防臭的皮鞋，還有靴子樣的打火機，有她頭像的領帶夾，送給最愛的人吃的巧克力，還有一個我怎么也打不開的魔盒，搖起來里面有東西晃來晃去地響。

畢業(yè)的時候也是很多校園戀人抱頭痛哭的季節(jié)，我和小袋鼠要去兩個間隔兩千公里的城市。我的心里也很難過，我是真的愛上了她。但小袋鼠沒事。每天拖著我上街吃各色小吃，害得我每個月都囊中空空。小袋鼠說我們倆在一起沒多少日子了，敲一筆算一筆。

在站臺上，我捧著小袋鼠的臉，鼻子一陣一陣地發(fā)酸。我成功地簽到了北京一家著名公司，而不爰學習的小袋鼠卻沒戲。小袋鼠嚼著口香糖說你去闖吧。我說你呢，小袋鼠說我找個靠海的地方玩幾個月再說吧。我低頭吻她，卻被她見青的小平頭扎了一下腮幫子。

我在北京工作不錯，工作忙而具有挑戰(zhàn)性。小袋鼠三天兩頭給我發(fā)電子郵件，今天說哇威海的大學真漂亮，明天說哇海南島的太陽燒傷了我的皮膚，末尾還不忘加上一句，你們公司有沒有像我這樣的美女呀?我回復說你哪來那么多的錢。

其實我們公司還真的有不少的美女，可我覺得她們總是那么有教養(yǎng)有氣質(zhì)。她們吃飯從來不會像小袋鼠那樣狼吞虎咽，而是用嘴唇封住嘴巴，牙在口腔里面動。而且她們偶爾到我宿舍里來時總會皺一下眉頭，說哇好亂啊，但她們絕不會動手幫我收拾。我總是不停地想起小袋鼠，倒不是刻意去想，只是在掏出錢包或者用火機點煙的時候，我就會想，這是小袋鼠送給我的，然后就會想現(xiàn)在她還好嗎。

從有一天起，小袋鼠再也沒有給我發(fā)電手郵件。我突然慌了起來，我感覺到周圍全都是她的影子，我卻無法將她抓住。我一遍又一遍地給她發(fā)信，一遍又一遍說如果你在這個星球上的話就給我回信。我?guī)缀跤帽M了所有美麗的語言，包括所有我們在一起時使用的經(jīng)典段于。但小袋鼠好像真的從地球上消失了。

我想，也許這一切都應該結(jié)束了，它本身就是這樣沒頭沒腦地開始的。我把小袋鼠送我的東西從身上的各個地方摘下來，全部裝進一個大紙盒，通通塞進床底下，我覺得這樣可以減少我想她的次數(shù)。然后我坐下來給她回信。我說了很多婉約的話，我還在結(jié)尾說：我多么想知道那個晃著叮當響的魔盒里到底裝的什么，小袋鼠，我真的在想你。我啪地敲了一下回車鍵，電腦告訴我發(fā)送成功。我的門也被人啪地一下踹開了。我驚喜地說呀呀小袋鼠是你呀。

小袋鼠上來就在我身上四處亂摸。我說喂喂你干什么?小袋鼠哇地哭了，我送你的東西呢，我送你的東西呢?才三個月，我送你的東西呢?說完就掐我，她從來都不假掐的，掐得我嗷嗷叫。小袋鼠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指著我說，你要娶我。我樂了，說我要不肯呢?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我會生氣的。

我問小袋鼠你怎么找到我住的地方，我沒告訴你呀。小袋鼠得意地在我的床上打了一個滾兒，說你別忘了我為你的舍友洗了四年臭襪子，他們都是我兩肋插刀的兄弟。我說那你怎么突然消失了三個月?小袋鼠認真地說我找了個清靜的地方，考慮要不要嫁給你呀。

我把銀行里所有的錢全部取了出來，小袋鼠說你干嗎呀你?我說娶你呀，結(jié)婚我總得給你買一枚戒指吧。小袋鼠忽地一下鉆到我的床下。我說喂喂你又干什么?小袋鼠披著一頭的蜘蛛網(wǎng)出來，手里拿著那個我打不開的魔盒?；瘟嘶?，還響，便麻利地打開。我又驚訝得兩眼發(fā)綠，里面居然是一只碩大的白金鉆戒。小袋鼠嘟嘟嚷嚷地說哪有這么傻的美女，出嫁還自帶戒指。我吐了口氣，說幸虧我沒扔，否則損失大了。

結(jié)婚典禮上，小袋鼠翹翹手指，說給美女戴上。我一邊戴一邊悄悄地問，鉆戒多少錢?小袋鼠說，兩塊五。

當我們的女兒四歲的時候，我給她講媽媽年輕時候的瘋樣子，小女兒瞪著她的大眼睛說不會吧，媽媽那么溫柔。

(馬超摘自《現(xiàn)代青年》200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