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去
很多人都曾有過暗戀老師的經歷。這些青春的夢啊,很快就像一陣風般吹走了,然后我們就一天天長大。
高一(2)班的座位每一個月要換一次,在班主任方老師的指揮下,四個組的桌椅、學生在一陣乒乒乓乓之后原來靠墻的到了中間,中間的、到了兩邊。據說這是為了保護大家的視力,但每次的變化中,總有幾個特殊人物得到特別的保護,他們坐在教室中間的好位置上永遠不動;小茹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優(yōu)異的成績贏得了老師的青睞,而同學們對她所享受的優(yōu)待也心服口服。
方老師的眼靖就像一汪溫柔的湖水,小茹感到自己正在被它包圍,心底漾著細細的喜悅,同時又驚悚與心慌?!斑@是不好的,這是不應該的,他是我的老師,我是他的學生。”小茹在心里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努力劃出一條線來,想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樣的掙扎是一邊絕望、一邊品味著生命最初悸動的狂喜。
心緒是混亂的,但頭腦還算清醒,甚至是興奮,所以只要他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中,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他眼角的一絲絲笑意她都能捕捉到,像一只小狗愛著它的主人,在失去了自我的時候卻感到這無私的愛所賦予的一種隱秘的快樂。
方老師長長的手臂撐在講臺上,鏡片后的目光清朗,笑容自然。作為這所重點中學的年輕老師,他贏得了班上所有女生的青睞。當他修長的身影在教室門口消失后,有人在那里嘰嘰喳喳地議論,小茹看著自己的書,但耳朵里全是她們的聲音:“方老師是師大的才子,寫得一手好字。黑板上他的字跡還在,遒勁瀟灑。
“方老師的女友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神秘的聲音,但引起所有人的興奮。她們的頭湊在一起,聲音低下去,小茹就聽不到了。
“是嗎?”“唉!…“不可能吧?”看到女同學們臉上豐富的表情,小茹心里癢癢的,她將書收到抽斗里,也湊過去,“究竟是誰呀?”裝著隨隨便便地問,心卻在失速地跳。
芝子老師。是她!不可能吧?小茹理解了同學們的驚訝,他們好像各方面的差別都很大,無論形象還是氣質。在小茹的印象里芝子老師的課教得一塌糊涂,又愛體罰,不過她是教育局長的親戚,在學校里連校長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
但是,方老師他怎么會呢?
小茹第一次對方老師失望了。
但心底又釋然。因為她知道這可以幫自己從那一場無望而熱烈的暗戀中解放出來。她和他是沒有機會的,她只能謹守一個學生的本分,她所能做到的只是將張老師教的課學好,由此表達她對他的愛,也得到他對她的關注——在他給她的作文批注中,在每一次全班調座位時,在他的目光如羽毛一般掠過她的目光時,在他含笑叫著她的名字時。
關注產生了默契,她的心里充滿了神秘的預感,每次他要點她的名,她都是知道的,雖然她低著頭,看都沒有看他,但她知道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走在學校的小路上,第六感官告訴她他來了,抬起頭,果然就可以看到他挺拔的身影。
一個在愛中的女孩子,她是用感覺在思考的。她直覺這樣不好,她不能為了任何讀書之外的事而分心,她的父母是寄厚望于她能考上大學的。理智一明確,心里便忐忑起來,她努力地克制著不再看他將臉上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面具,隔開那湖水一般的目光!。
寒假后回校,女同學中間傳播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方老師結婚了,小茹柔軟的心結結實實地碰到了石頭上,再想想這是遲早的事,心里在難過之外,又慶幸自己從此不必再自作多情。不過女生宿舍與教工宿舍前后相鄰,小茹總能看到方老師在他門前的煤爐上炒菜,看到芝子老師花花綠綠的衣服和方老師的藍色上衣掛在一起。
學校來了一位新老師,是教美術的,姓廖,她長得白皙豐滿,面容清秀古典,而氣質卻是桀驁的,表現(xiàn)在她一頭雜亂的短發(fā)和另類的穿著上,這樣不和諧的兩種成分摻在一起竟造就出一個最與眾不同的形象,吸引了全校男生女生的目光,其風光比方老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廖老師成為小茹的新偶像,愛屋及烏,她喜歡上了美術課。
這一課廖老師要求大家畫男青年;女青年的頭像,小茹十分用心地畫著,等她畫完,她發(fā)現(xiàn)自己畫的男青年就是方老師,而女青年則是廖老師,小茹的心里怦怦地跳,怕交上去讓廖老師發(fā)現(xiàn)了不好,但要改已經來不及了,便故意忘了在畫紙右下篇寫上自己的名字。
方老師越來越憔悴,聽她們講方老師的婚姻并不幸福,小茹想這是確鑿的,因為她看到方老師的工作更加勤奮。常在圖書館里看書到深夜,又有人傳言方老師正在準備考研究生。小茹想,方老師是想要離開這里。
他應該離開這里,方老師不屬于這個世界,小茹望著他房前花花綠綠的衣服,心里又痛又甜蜜,那些雜亂的思緒幾乎要從她的小腦袋里溢了出來。她自嘲地笑,方老師曾當面贊賞過她的純樸,是的,她是純樸的,純樸得像是一朵雛菊,但是,當她遇到了方老師;她的心就早早地成熟了,并結出山束小小的蒲公英,等待著輕舞飛揚的那一刻。
情緒堆積到了極點,小茹決定回一趟家,在下了夜自習之后;雖然已是9點,小茹從來投有這么晚回過家,但逃避之心太過了膽怯之心,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路了。今天有一輪好月亮,只須穿過小鎮(zhèn),走過一片田野就到家了。小茹在心底里安慰自已。
穿過路燈昏暗的街道,拐上了河堤,一邊是居民樓的窗子后濾過來的燈光,一邊是寧靜的河水,再往前走就看到榨油廠那高聳的煙囪了,它像一個巨人屹立在夜色中,小茹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奶奶講過的吊死鬼無常;它們是可以一會兒變得很長很長,一會兒變得很小很小的。而眼前的這煙囪可真像呀。小茹嚇得不行,神經繃得緊緊的,雙眼也發(fā)出光來,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變得一聲比聲聲震耳一聲比一聲急促。
油廠的四周是一道高高的圍墻,圍墻外是一條幽靜的小路,因為沒有路燈,此時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小茹生怕從里面竄出點什么來,她不敢往那里看,卻又忍不住要看。這時,她看到了一雙身影,瘦瘦高高的,豐腴婀娜的,小茹的直覺是那么的敏銳;不要再看第二眼,她就可以判斷那是方老師和廖老師。他們靠得很近。小茹的第二眼就看到了方老師長長的手臂緊緊地攬在廖老師的腰上。
小茹像一只兔子一樣地跑了過去,仿佛是有鬼在后面追趕,但心里并沒有多少恐懼.現(xiàn)實生活中的方老師和廖老師比自己畫中的方老師;廖老師靠得還要緊還要近。這是一種巧合,還是自己的一種安排,小茹已經弄不清了,她覺得自己身上真的是帶了鬼氣了,心里也有一個鬼,小小的鬼,對著她做著怪臉。
其實小茹是惆悵的,虛構的故事在真實地上演,而她是在借瘳老師圓自己的夢,廖老師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她的替身。因為很多種人生你不必親歷,但也一樣地經過,
這個夢點點地做得有聲有色起來,廖老師是那樣的個性飛揚,決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惡,學校里關于兩位老師的議論就多,了起來,而小茹在去交全班同學的入團申請書的時候,確確實實看到芝子老師在校長室里哭,小茹又得意又難過。
既然是為人師表,當然不能讓這種事態(tài)演變下去,不久廖老師就被調到了另一所學校,走的時候悄悄的,但是小茹竟大著膽子到了她的宿舍送她。廖老師看到她很意外,把她的—套畫筆送給了小茹,對她說:“你的觀察力很敏銳;你畫的那幅人物頭像很不錯,是拿我和方老師做的模特吧;”-最后她輕輕地說:“可惜,這只能是一幅畫?!?/p>
小茹哭了,一是想到再也看不到廖老師了,二是在廖老師的失敗中她越發(fā)看到了自己的絕望。
小茹要升高二了,并且分到了文科班,這時她得到一個消息,方老師如愿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再也不做他們班的班主任了。小茹想一切都結束了,結束得非常是時候,即將面臨的考試再也容不得她胡思亂想了。方老師走了,就像一陣風,將她心底的那些白色的花絮吹走了,飛散了,再也找不到了。
這是她的第一次凋謝,這樣的凋謝是那么的不著痕跡,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寂寞中的燦爛。方老師走的那天,陽光真好,他穿著白色的襯衣藍色的長褲,頭上述戴著一頂金黃色的草帽。他的行李放在一輛小王輪上由芝子老師看護著送到車站去了,他自己一如往常那樣瀟灑自然地推開了高一(2)班的門。他的告別演講讓很多人流了眼淚,小茹沒有,她努力地睜大自己時眼晴,迎接著方老師那湖水一般的目光,讓它們將自己淹沒。
新的班主任是一個中年老師,有一雙十分嚴厲的眼睛,小茹不敢與他對視。但他對小茹很好,仍然將班上最好的位置給了小茹,在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地調座位的時候,只有她是一個巋然不動的質點。小茹知道,這是方老師特別關照過的。在方老師的眼里,小茹永遠是學生座上的一位,他給她一個最好的位置,讓她看他看得最清楚,就算他走了,他也保持著這樣的一種關懷。小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將頭埋在臂彎中,用書擋住自己的臉,這時,她的淚才流了出來。
(陳謀摘自《心理輔導》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