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雙

這是我在橫濱留學(xué)時聽來的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室友，他來自北海道一個偏僻的山村……

我一直是一個比較笨的孩子，為什么這樣講?因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無論識字、說話、走路或者唱歌，我都比同齡的孩子要慢許多。我的父親很想不道，他和母親私下里討論過無數(shù)次，還為此請教過一些專家和顧問，但他一直沒有問過我，他不知道，我比誰都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貧窮，以及由貧窮導(dǎo)致的—切。

出生沒多久，我就很敏感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住的房子，我們的家具，我們吃的便當(dāng)，都是那么簡單，實際上是寒酸。他不知道，我在心里暗暗地恨他——我的父親，我把貧窮、對母親的不滿、同學(xué)的欺辱，全都?xì)w結(jié)于父親的無能，我因此拒絕父親希望實現(xiàn)的任何東西。那么奇妙的早熟，連自己都覺得訝異。

雖然我這樣做除了令母親更多一個傷心的理由之外什么也不能改變，我還是以這種獨特的方式來發(fā)泄我的不滿，因為我沒有其他選擇。母親可以嘮叨，父親可以怒吼，而我只能變得更加愚笨。

那一年的冬天雪特別大，到了晚上六點鐘左右街上就沒有什么人了。我記得那天暗得特別早，父親提前回了家，讓我們把門窗關(guān)好，可能有暴風(fēng)雪要來。全部弄好之后，母親讓我繞著屋子走一圈，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走出屋門，我發(fā)現(xiàn)南面的墻角里有一團(tuán)黑色的東西，好像還微微地動了一動。我忍不住過去摸了一下，那東西竟然動了起來。

那是一個人，他說：

“你好，我是村上川睛?！?/p>

我告訴他暴風(fēng)雪很快就要降臨，于是他請求在我的家里避—段時間，等到暴風(fēng)雪過去馬上離開，于是，我把這個自稱村上川晴的人帶進(jìn)了我們樸素的小屋。

“你家的房子真漂亮!”這是他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令我和我的父親、母親都大吃一驚，當(dāng)然，也很高興。貧窮，加上父親的陰郁臉孔、母親的哆嗦以及我的遲鈍，早就好多年聽不見任何贊揚了。

我們并不見得多相信他說的話，那多半是一種討好似的謝意?？墒撬_始很專業(yè)地分析我們的房間陳設(shè)，色彩搭配以及高矮布局，使我們不得不跟著他第一次真正欣賞我們自己的房屋——住了十年的房屋．

這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從窗縫里傳來北風(fēng)的呼嘯聲，他看了看窗外，頭轉(zhuǎn)向我們：“嗅，你們知道暴風(fēng)雪是怎么形成的嗎?”

我們都搖搖頭，他便一邊用手指比劃，一邊用盡量淺顯的語言向我們講述暴風(fēng)雪的成因。慢慢地，我看到父母的臉上都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看他破爛不堪的外衣和骯臟的臉，明明就是一個乞丐，但是，他怎么懂得這么多?

父母的態(tài)度已開始從最初出于禮貌的熱情向真正的關(guān)心轉(zhuǎn)變，是因為好奇嗎?我猜測著。母親打來了熱的洗臉?biāo)?、拿來了給父親明天上班準(zhǔn)備的便當(dāng)，而那人也就毫不客氣地享用這一切，可是，他的姿勢是那樣優(yōu)雅，遠(yuǎn)勝于我們村里最受尊敬的長者。

“我有一個很漂亮的太太和一個14歲的兒子，他們在北倉平的大逡生活。”

雖然我從來沒有去過他說的那個地方，但是從父母的眼神里，我也能夠知道那應(yīng)該是一個很出名的高尚住宅區(qū)，那里應(yīng)該有成片的砂屋一類的建筑。

“我曾經(jīng)有一份做記者的很體面的工作。但是養(yǎng)活一個家庭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你們會覺得我的收入足以讓全家過得很好，不是的，有了房，還要車，有了車，還要別墅，即使你不要求，但太太和孩子會說：‘你看，九尾家已經(jīng)搬到真原巷去了，我們也可以的。所以，兩年前的某—天，我留下一張字條，然后離開了。做乞丐的日子真是快樂??！”

他感嘆了一聲，繼續(xù)吃我父親的便當(dāng)。

“那你的太太和孩子現(xiàn)在還好嗎?”父親小心翼冀地問道。

他笑了笑：“我走之后，她開始出去工作，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搬到大逡去了嗎?”

頓了頓，他又說：“今年新年，我也要回家啦！做了兩年的乞丐，我終于明白什么叫幸福生活啦！只要換一個角度看，一切都會好起采的。從前覺得壓力太大，但現(xiàn)在只要想起賢惠的太太和聰明的兒子，也蠻開心的。做乞丐呢，雖然不那么體面，但自由自在的，也很不錯。好了，馬上就該回去啰!”說著，他伸了個懶腰，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那個叫村上川晴的男人并沒有待多久，他說他還要趕路，兩年沒有回家，他很想念太太和孩子。他也許并不知道，短短的兩個小時，他已經(jīng)改變了一切。

父親開始微笑，把工作中的小小成就與母親分享：母親開始理解，她努力體味著父親的不易，嘮叨變成了包容：我開始認(rèn)真學(xué)習(xí)，積極參與各種活動，有了許多新朋友，好像也不再有人嘲笑我的貧窮……然后，因為父親工作的關(guān)系，我們離開了老家，到了中部的十個城市，再后來，我上了國內(nèi)一流的大學(xué)，然后，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這么多年，我和我的家人，都始終感謝那個叫村上川晴的男人，他就像上帝的使者，走進(jìn)世界上陰暗的角落，為他們帶去陽光，一輩子都能溫暖你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