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平

那年我正好10歲。除夕的那天，因為過年的東西還沒準(zhǔn)備齊全，父親決定帶上我到八里外的普益鎮(zhèn)趕一年的最后一個集。帶上我的目的，一是幫著照看買好的貨物，二是給我買件合身的過年衣服。這天父子倆早早起床，匆匆吃過早飯，挑上滿滿一擔(dān)菜花急急往集市趕。我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到市場，顧不上觀賞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也無心留意琳瑯滿目的商品，找好位置，放下?lián)于s快做生意。父親一改平常少言寡語之態(tài)，一面吆喝，一面賣菜收錢。考慮到買的人多，顧客挑肥揀瘦，父親頭天晚上就將菜花扎成一斤一把，并把差些的夾在中間。鮮嫩整齊的菜花，招來了不少顧客。無論是隨和的顧客或是有意刁難的人們，父親總以他的微笑和幽默讓他們滿意而歸。不到一個時辰，菜花全部賣完。接著，我們一頭扎進人與物構(gòu)成的海洋中，尋覓著所需的物品。在一次次的討價還價中，我們購得的貨物越來越多，而且大都物美價廉。目睹父親買賣，真是一種藝術(shù)享受。購物時，他總能于白璧中找出無數(shù)瑕疵使得人家無地自容，本來心里十分想要，卻裝著一副可要可不要的樣子，每次他都能按自己的愿望贏得賣主的大甩賣：賣貨時，他總能給人有利可圖的心理，就連斤斤計較的難纏老婦，也能應(yīng)付自如。我由衷嘆服，一貫急躁的他何來如此耐心，看似憨厚的他何以這樣精明，一向沉默少語的他何會頭頭是道，大字不識一筐的他何以揣摩透徹人們的心理?這大概就是生活的磨練和經(jīng)驗的積累。幾許穿梭，該賣的賣了，該買的齊了，我們挑著大刨、包往回趕。

剛擠出鬧市，只見十多人圍成圈，不知在干什么?鄉(xiāng)下人好奇心強，愛湊熱鬧。我們也來到了人群邊，父親找塊干凈的地方放下?lián)?，叫我在旁邊看著，他就擠進人群中。我從人間的縫隙看到一中年農(nóng)民在賣一只貓，又從人們的談吐中了解到賣者堅持20元不掉價。20元一只貓，在現(xiàn)在并不覺得怎樣貴，可在當(dāng)時五分錢—只雞蛋，幾角錢一斤雞，掙—天工分才幾角幾分錢，學(xué)徒工月薪二十多元的年代無疑是一個天價。就是按當(dāng)時的貓價，好貓也只是3塊5塊。這是一只萬里挑一的好貓。父親擠在人群中，開如是站著，后來蹲在地上，兩眼一直不離這貓，只字不吐。圍觀者絕大部分是懂相貓的，他們都想要這只貓。但有的苦于自己帶錢不多，有的感到單家獨戶，養(yǎng)這樣的貓有些浪費，買之，不能發(fā)揮貓的最大潛能，棄之，實在可惜；更多的人舍不得難掙的20元錢。就這樣，大家在磨時間，比耐力。他們多希望賣主將價降下來，可人家鐵了心，就是不松口，任憑你嘴皮磨出血也毫不動搖。時間在不緊不慢地走著，轉(zhuǎn)眼幾個小時就這樣耗過去了。我等得心煩肚餓，父親卻沒事一樣仍舊蹲著。我恨起父親的耐心來。大概下午五點鐘光景，趕集的人幾乎所剩無幾，想買貓而不肯出高價的人們看看沒希望，只好忍痛割愛陸續(xù)離開回家團圓去了。最后只剩下父親和一老伯。老伯說，“老弟，18元算了，我只有18元了。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還要趕回家過年哩。賣者說：“老伯，你是識貨人，20元是公道價，沒有這價我不會賣。沒人要，我還帶回家自養(yǎng)。”在旁的父親還是一言不發(fā)。老伯見最后一線希望破滅，懷著戀戀不舍的心情離開了，等老伯走了，父親迅速掏出20元錢給賣貓人，珍愛地提著來到我跟前，讓我抱回家。

回家的路上，父親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吹贸?，這是勝利者的喜悅。我注意到，每走一段路，父親總要扭頭瞅幾眼小貓。我納悶地問父親：“爸爸，這貓就那么好?值20塊錢?”父親得意地說：“這是只貓王!它走過的路都能留下油油的腳印。它的煞性可大啦，咱村二百來戶人家以后保證不再遭鼠害了。20元買只貓王，值！值??！”父親是個懂相貓術(shù)的人，后來的事實充分證明了父親的預(yù)言。我說：“既然有這么好，何不早買下，為什么要等別人走了才買?如果別人買去不是太可惜嗎?”父親慈愛地摸著我的頭，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但你要記?。簺]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集市有集市的規(guī)則，買賣有買賣的規(guī)矩。好東西，誰都想要。別人先到，還在談價，說明他們想要，后到的人不該爭搶，更不能抬價，這是禮貌，也是市場規(guī)則，人人都應(yīng)該遵守它。就算先到的人買走了你認(rèn)為好的東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明自己沒有緣分。懂嗎?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只牢牢地記住了父親的話。自此后。父親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起來。雖然，他善良的后面也有幾許虛偽。精明之中夾雜著-一些狡猾，但這不影響我對父親的尊敬、愛慕。父親對生活的熱愛，對子女的關(guān)愛，特別是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一直在激勵著我，是我成長的楷模。這事雖已過去幾十年，他的話無時不在鞭策著我。是啊，人人都應(yīng)遵守生活的規(guī)則，要別人尊重自己，自己就得尊重別人。這就是人際關(guān)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