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世界很小，電梯的世界也很大。農(nóng)村來的余力在北京城當(dāng)上了一名電梯工，從此每天在狹小的電梯里窺視著進進出出的城里人，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關(guān)于余力：他所從事的是一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堪稱為奇特的工作，用他身懷的絕技和少有的沖動。

1.余力開電梯

一

余力滿臉長著晚出的青春豆。

余力是二十歲到頭的時候才在全臉的范圍內(nèi)全方位地長青春豆的。出人意料長了滿臉青春豆的余力一下覺得青春真的到了，心里便火燒火燎的，褲襠下面躲藏著的那個家伙也火燒火燎的，整得他在滿鎮(zhèn)子里到處學(xué)摸——他控制不了晚來的旺盛的青春，他真急了，他也就是在這個青春得竄火的當(dāng)口，來到京城丙區(qū)乙樓甲門——開電梯的。

二

余力原來成長于河北衡水地區(qū)的一個沒有樓房的小鎮(zhèn)。

余力原本在一家鎮(zhèn)辦的著名生產(chǎn)假冒衡水老白干的酒廠當(dāng)質(zhì)量檢驗員。

余力在那家酒廠一干就是十多年。

余力最終被開除是因為廠里突然發(fā)現(xiàn)全廠的假酒生產(chǎn)量在余力的檢驗下下降了10％。廠里最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因為被余力抽查過的假酒都被余力喝了，于是廠里在制訂第二年產(chǎn)量增長10％的生產(chǎn)目標(biāo)時便開除了余力。

其實余力在進廠的前九年滴酒不沾，余力有祖?zhèn)鞯膶凭^敏癥，廠里也恰恰是因為看中了余力沾了酒就全身起紅斑的特長才讓他進行假酒質(zhì)量檢驗的。

余力最終在工作時喝酒也是在不情愿下喝的，因為他喝酒后實在難受，有一次他喝完酒后全身超重10％，而且長滿了紫血的大皰，使他想到了死，但他不得不喝，因為對他來說世界上只有喝酒一樣是白喝的，就像對打掃廁所的人來說只有大便是能白吃的那樣；——余力不能白白錯過這個機會。

余力又不是傻瓜。

三

余力是在沒有樓房的鎮(zhèn)上徘徊了一年多后才有機會進京開電梯的。

一天先進了京的王三從京城里坐火車回來，問在家呆著的余力想不想去首都工作，并說正好有一個開電梯的工作可能缺人。

“什么叫電梯？”余力問。

“電梯與樓宇自動化有關(guān)?！蓖跞f。

王三又問余力會不會英文或電腦，因為北京對開電梯工種的文化素質(zhì)要求得可能很高。

余力又問什么叫英文和電腦。

余力的父母本來就因兒子既沒工作又找不到兒媳發(fā)愁，一看王三這是在做要禮品的暗示，就趕緊從地窖里提出兩瓶上好的正宗假衡水老白干出來。

王三將假酒提走了。

半個月后王三又返回沒有樓房的鎮(zhèn)子，告訴余力盡管有十個人同時爭取開電梯那個職位，而且其中還有一個碩士，但因為王三認識電梯班的班長，就錄取了余力。

于是余力便開上了電梯。

四

河北出駱駝祥子。

祥子當(dāng)年也是老家于河北。

祥子當(dāng)年進京時也蠻青春的。

但祥子與余力比只是個拉車的，余力將要開的是——電梯。

送余力進京那天晚上沒有樓房的鎮(zhèn)子十分的熱鬧，都說余力終于有了出息，要開的是電梯。假酒廠的廠長也來了，他知道余力是要進京，因為他常進京，想以后進京時借余力的一點余光。

“什么？開電梯？電梯用人開嗎？”——廠長是坐過電梯的。

“飛機還用人開呢！”王三替余力答道。

接著，王三私下向余力透露了他今后的工資——八十八元。

五

丙區(qū)乙樓地處京城最繁華的地段，是一座每平米萬元的商品樓。乙樓共十八層。

乙樓甲門里住的基本上是京城的中產(chǎn)階層，居民中共有80％的局級或局級待遇干部，15％的處級或處級待遇干部，50％的中老年，30％的單身，外加一位部長，兩位副部長，一位A級男性影視名星和一位C級女性影視名星。

由于乙樓里住有政府的部長和國家的明星，便有了一定的政治敏感度，便需要對國家的機密和首長的安全進行保障，就不能選用由日本人和美國人制造的進口電梯了，因為日本人和美國人在知道甲門里住有中國政府的部長后可能會在電梯內(nèi)安裝竊聽器。

甲門選用的是國產(chǎn)電梯。

國產(chǎn)的絕大多數(shù)電梯是需要人來開的，不開就不走。如同目前國產(chǎn)的絕大多數(shù)汽車一樣，都是手動的，自動檔的還沒出世。

因此甲門就需要五名開電梯的了。

因此余力就從衡水地區(qū)沒有樓房的小鎮(zhèn)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開電梯了。

中國的電梯還需要用手來換檔，還需要余力。

六

余力在上崗前接受了三個月的上崗培訓(xùn)。

培訓(xùn)由電梯班班長主持，他將總共培訓(xùn)八個新的電梯受訓(xùn)員，其中四個男的，四個女的。培訓(xùn)主要包括以下內(nèi)容：

學(xué)習(xí)《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學(xué)習(xí)《首都人民文明公約》；

愛黨愛社會主義教育，愛國主義教育，公民權(quán)利義務(wù)教育，反帝反封建教育，基本人權(quán)教育，電工原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基礎(chǔ)電腦學(xué)，基本英語會話，基本格斗訓(xùn)練，基本擒拿本領(lǐng)，——和基本普通話教育。

班長還請來了“三通”電梯廠的總工程師，讓他給大家介紹“三通”電梯的基本運行原理以及幾十種排除危險情況的手段，如在電梯內(nèi)一下全看不見的情況下怎么辦，如在電梯一下向十九層以上的樓層沖出去的情況下怎么辦。

“這樓總共不就十八層嗎？”有的學(xué)員問。

“所以叫做緊急情況嗎！”總工不耐煩地回答。然后他給大家看了一段美國“挑戰(zhàn)者”號火箭騰空時爆炸的壯麗情景。

余力看完錄像后心潮澎湃。

七

班長在培訓(xùn)時特意指點了一下余力。班長告訴余力他是被破格錄取到培訓(xùn)班的，因為他既不是首都戶口又沒有學(xué)歷。班長說北京與衡水不完全一樣，北京全是人才。在北京有十幾萬人在開電梯的崗位上從業(yè)，而且平均學(xué)歷是大專。班長說之所以將余力做為甲門電梯員的候選人之一主要并不是因為他認識王三，而是因為余力是單身男子，是單身就毫無牽掛，就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開電梯的事業(yè)上。

余力聽后特別感動。

班長在三個月的培訓(xùn)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才開始了全部培訓(xùn)中最重要的課題——講政治。

班長說甲門不同于乙門，更不同于丁門，在乙門和丁門中沒有部長和明星，但甲門中有。

“班長大還是部長大？”余力問。

班長并沒正面回答余力的問題，而是說保護好部長就等于保護好國家，因為國家不能沒有部長，沒有部長就不可能有國家。

“這是政治任務(wù)！”班長嚴肅起來。

關(guān)于A級男明星和C級女明星，班長說應(yīng)該以保護女明星為主，因為從發(fā)展的勢頭來看，今后中國女明星肯定會超過男明星，這位女明星目前雖然是C級的，但她的男朋友是A級的。

至于如何保護首長和兩位明星的生命安全，班長并沒做正面回答，而是組織大家看了兩場電影，一場是《董存瑞》；一場是《黃繼光》。之后，班長還特意帶領(lǐng)四名女學(xué)員看了一場《小英雄劉胡蘭》。

看完電影后班長還想補充說些什么，但大家一再勸他不用再說了。

班長最后又請來了丙區(qū)公安局的一位民警同志，給大家介紹了近來北京地區(qū)發(fā)生的十大兇殺案件，以及在電梯里與歹徒搏斗時的注意事項。

“一定要堅守住電梯的控制機關(guān)，一定要將歹徒與部長區(qū)分開來！”民警同志說。

這時大家才想起問在幾百戶人家中究竟哪家是部長家，部長和明星到底長得是什么樣？

“這是國家機密，能泄露給你們嗎！”班長遜色起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

八

領(lǐng)到電梯培訓(xùn)班畢業(yè)合格證和甲門電梯上崗證那天余力在心里哭了一場。

因為有三位女學(xué)員雖然也領(lǐng)了合格證卻沒領(lǐng)到上崗證——即使她們是大專生。班長說女的開電梯不大方便，因為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女的總是先尖叫起來。

有一個女學(xué)員與班長爭辯，說女電梯駕駛員可以轉(zhuǎn)移歹徒的注意力，從而變相保護首長的安全，但班長反駁說說了也沒用，五個人開一部“三通”牌電梯已經(jīng)夠多了，已經(jīng)算人浮于事，他讓那三個人到別的使用國產(chǎn)電梯的樓里碰碰運氣。

于是余力便上崗了。

九

余力在上崗后的最初三個月里有三次差點被開除。

第一次是因為他太緊張。

余力開電梯前沒坐過電梯。

余力在班長手把手的指導(dǎo)下完成了第一趟客人的運載，然后班長就走了。

但也就在班長的后腳剛剛跨離電梯的那一時刻，電梯內(nèi)的燈就全黑了。

余力大叫起來。

余力一叫嚇得梯內(nèi)剩余的乘客——尤其是女的——與他一齊尖叫，這就更嚇壞了余力，余力的手便本能地四下亂抓，他同時抓到了幾個女人的胸部。

“有歹徒！！”——女人們的叫聲更加聲嘶力竭。

“什么？有歹徒！這么快就來了！”余力聽后先失了魂，隨即馬上想到了《董存瑞》、《黃繼光》，以及《血染的風(fēng)采》，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電梯內(nèi)一個猛子向歹徒撲了上去。

他又撲出了一片哭嚎。

這時，電燈亮了，電梯的門開了，門口站著班長，班長身后跟著兩個身穿深綠色警服的警察。

其實電梯根本沒離開地面。

“歹徒在哪兒？”警察提著警棍焦急地問。女人們的手便一同指向了余力……

十

第二次要被開除也與余力沒坐過電梯有關(guān)——他一上電梯就犯暈，就目眩，就緊張得想小便。每次停機時他都頭一個沖出去小便。

上崗的第二天“三通”電梯在十七層和十八層之間停住了，一停就是半天。余力打開電梯門后發(fā)現(xiàn)不是空間，而是墻，就使勁去踹那堵墻，因為他想小便。那堵墻被他踹后還是不動，余力就更急了，也就想隨處尿了。

余力在電梯里沖著電梯的一角——尿了。

梯內(nèi)的女客見了，大叫“流氓！”

“流氓在哪兒？！”緊張的余力又撲出了一片女人的叫聲。

事后余力被班長叫去，班長想開除余力。

“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情況下，你為何不好好想想董存瑞、黃繼光呢！”——班長語重心長地說。

十一

余力第三次差點被開除是純屬業(yè)務(wù)方面的原因。

余力不精通業(yè)務(wù)。

余力的數(shù)學(xué)水準極低。

盡管在培訓(xùn)期間班長用計算器模擬電梯鍵盤對余力進行了三個月強行突擊式的訓(xùn)練，余力還是按不準電梯上的那十個數(shù)字，尤其是常?；煜?和9。

“您去幾樓？”

“9樓?！?/p>

余力肯定會按那個6字。

問題不在余力錯將9按為6，問題在于想去9樓的人大多數(shù)說完9后就再也不看電梯表盤上的數(shù)字了，他們從6層上下來就徑直朝自認為是各自的家門走去，而且還不看門號。

因此在余力值班的時候經(jīng)常有6層的人用鑰匙去捅9層人家的鎖，也有9層的男人一走進6層人的“家門”，便張開雙臂去擁抱原本屬于6層男人的妻子。

班長因此被公安局通告，說甲門的刑事案件驟然增多。

班長也莫名其妙。

十二

余力在人們上樓時問人們?nèi)讓樱?/p>

這是對的。

余力在人們下樓時也問人們?nèi)讓樱?/p>

這就不對了。

尤其是早晨上班的時間，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迫切。

十樓有人進來了，想下樓，余力問：“去幾層？”

“？？？一層”。

九樓有人進來了，想下樓，余力也問：“去幾層？”

“？？？一層”。進來十個余力問十次。

而甲門最低就是一層。

“你怎么找個傻子來開電梯？”甲門人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問班長。

“他傻嗎？雷鋒不是說大家都應(yīng)該當(dāng)革命的傻子嗎？”班長理直氣壯地回答。

但背地里班長還是想開除余力。

在聽明班長的意圖后余力反駁道：“你不是在培訓(xùn)班上說一定要在問清客人要去幾層后才能開電梯的嗎？”

“……”班長。

十三

余力一直想查出那個部長、那個男明星和女明星的下落。

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班長說近來全國歹徒越來越多了，部長卻沒有歹徒多，所以保護部長的安危是衡量一個電梯員殺敵本領(lǐng)過硬不過硬的重要方面。

男女明星也十分重要。雖然目前中國男女明星的數(shù)量比歹徒還多，但明星是好人，歹徒是壞人，好人總需比壞人多。

余力一直考慮在歹徒用刀、用槍，或用沖鋒槍傷害首長時應(yīng)該采用什么樣的方式去保護首長，是挺身而出，是用胸膛去堵槍口，還是將首長一個猛子按倒在地。

保護首長時應(yīng)使用側(cè)身，正身，還是用臀部？——余力反復(fù)想。

“首先要千方百計地將首長辨認出來?！薄嗔τ窒搿?/p>

余力開始用一種不正常的眼光打量起每天上下電梯的幾百號人來。準確地說余力只打量上下電梯的男人，因為班長曾向他透露了一個不準向第三者透露的秘密：“部長是男的?！?/p>

于是每個男人都在他的審視之中。

余力先從胖的看起；

余力再從走路邁正方步的看起；

余力又從說話拿腔拿調(diào)的看起；

余力更從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起。

最后余力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柫耸畟€既胖又走路邁方步、既上午拿腔拿調(diào)又晚上一句話也不說的男子們：“你是部長嗎？”

那些人都說：“我還不是?！?/p>

余力聽說部長都坐奧迪車了，就到樓口觀看哪個男的出去坐奧迪，但由于甲門的人都比較富有，每天坐奧迪進出的總是幾十人上下，余力便不再將奧迪與部長直接掛勾了。

這時城里又發(fā)生了幾起重大兇殺案，歹徒逼得更近了。

余力的眼光便從尋找部長改為尋找歹徒了。

余力又反復(fù)用懷疑的目光打量那十個既胖又走路邁正方步、上午拿腔拿調(diào)、晚上一句話不說的男子和那幾十個上下班坐奧迪的男子們，心說他們到底是歹徒還是部長，因為班長明明說過歹徒看上去與部長沒什么特大的區(qū)別，歹徒有時裝成部長，部長有時看去也像歹徒。

有時余力眼看花了、看累了，竟然將全門的幾百號男人都看成歹徒了；有時余力看累了、看花了，也會將全門的幾百號男人都看成部長。

至于那位男明星，余力也一樣會看混淆，有時他把所有男人都看為明星，但他們時不時的也會全部變成或部分變成——歹徒。

十四

甲門的女人們反映有個開電梯的有作風(fēng)問題，是個流氓，她們指的就是余力，因為余力為了找出那個女明星的下落總是用直勾勾的眼睛看電梯內(nèi)所有的女人，連老太太和少女都不放過。

開始余力將全門的女人都當(dāng)明星，因為對于衡水地區(qū)的一個沒有樓房的小鎮(zhèn)來說，京城的女人凡是畫了妝的長得都有點明星的模樣，何況余力本來生性緬腆，本來從不敢正眼觀看異性，他是為了完成任務(wù)才用勾直的眼睛看女人的。但他不看則罷，一看就在眼里拔不出來了。

年近三十、長著滿臉青色豆子的余力的目光在電梯中每接觸到女人，便會感到褲襠下面那個“棒槌”的亢奮，那使余力的目光欲罷不能，使女人們見了欲躲不及。

“他是個歹徒！”女人們憤憤地向班長投訴。

“不會吧?！卑嚅L慢騰騰地說。

十五

自從甲門的女人們都用看歹徒的眼神看余力后，在余力的眼中連那些女人們也都像起歹徒來。

因為她們的眼光十分的歹毒。

因此余力就更加不安起來。

余力想如果這么多女歹徒也一同襲擊部長的話，那么他將如何保障部長的安危呢？部長的安危都保障不了還怎么保障國家的安危、保障人民的安危呢？

余力突然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還遠不如當(dāng)年的董存瑞、黃繼光。因為董存瑞在炸碉堡時還知道身后有戰(zhàn)友和人民；黃繼光在堵槍眼時也知道有人事后會謳歌自己，但眼下我余力的周圍可能都是歹徒，或者都有可能成為歹徒，他（她）們可能都會同時撲向部長，雖然自己那么想奮不顧身地保衛(wèi)部長，卻不知道部長長得是什么樣子。

如果自己因保衛(wèi)部長英勇犧牲了，部長會追悼自己嗎？會寄托對自己的哀思嗎？會失聲痛哭嗎？

可能她們都是部長，誰說部長一定是男的？——余力又想。既然她們有可能就是部長，既然她們知道自己會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像那天電梯燈突然滅時那樣猛地撲上去保護她們，她們?yōu)楹芜€用這種像看壞蛋般狠毒的目光死盯著自己呢？

——余力想不通，

——用半疑惑半警覺的頭腦。

被余力在黑燈瞎火的電梯內(nèi)狠抓了幾把胸脯的女人們也想不通。

女人們怎么也不明白為何電梯班班長找這樣一個用歹徒般的手段和目光對付女人的人來開電梯。

女人們想如今這個年月歹徒簡直是無孔不入，都打進電梯里來了。

女人們認為歹徒就在她們的身旁。

女人們認為有部長的樓門里被像歹徒的人把持電梯是世紀末的災(zāi)難，是中華民族的悲哀；女人們以為中國要完了——如果余力這種滿臉長著青豆的人繼續(xù)將電梯開下去的話。

發(fā)生了以上雙向誤解的余力和女人們在用歹毒的目光在電梯內(nèi)對視了一段時間后，便不由自主地分別將希望寄托到真正的歹徒和真正的部長身上了。

余力想只有真的歹徒來了才能表現(xiàn)自己大無畏的英雄氣概，才能有機會成為英雄；

女人們想只有余力真殺個人才能有機會將他抓起來，才有機會成為智擒歹徒的女英雄。

余力想唯一能使歹徒暴露出原形的方法就是讓部長站出來，因為只有部長才會吸引歹徒；

女人們想如果部長都挺身而出站出來了余力還不動手，那就說明余力是個城府極深的歹徒，是個對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都有極大潛在威脅的一定要被根除的歹徒。

“對，一定要從根部除掉他！”——女人們想到了對太監(jiān)的根除方法。

中國的男人如果都像太監(jiān)那么老實、聽話就好了，就天下太平了；中國的男人之所以都像余力一樣有潛在的成為歹徒的可能性就是因為六根未除干凈——女人們堅信。

“部長你到底在哪里？”——都想把對方根除的余力和女人們一上電梯就四下尋找。

十六

轉(zhuǎn)眼冬去春來，余力在乙樓甲門已經(jīng)開了半年的電梯了。

半年來雖然余力沒找到他心目中那個唯一的人民——部長，卻找到了一個開電梯的人應(yīng)有的正確感覺。

余力開電梯開出癮來了；

余力開電梯開出點味道來了；

余力開電梯開出點權(quán)力意識來了；

余力開電梯開出點意境來了。

余力不得了了！

余力抖起來了！

十七

是“三通”電梯為余力提供以上種種感覺的；

是“三通”牌電梯成全了余力。

開“三通”牌國產(chǎn)電梯比開手動檔電車和開直升飛機都難，都需要細心大膽，都需要動腦筋，都需要體力和腦力，都需要智力，都需要知識化、科學(xué)化，都——危險。

開“三通”牌電梯的余力所經(jīng)歷過的危險足能使人聯(lián)想起美國功夫片《007》。

余力曾被在“三通”電梯內(nèi)在斷水?dāng)嚯姅嗉Z的狀態(tài)下關(guān)過七十二小時；

余力駕駛的“三通”牌電梯有一次差點從十九層樓頂直升出去；

“三通”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水淹沒胸部的水災(zāi)；

“三通”的按鈕經(jīng)?！吧稀薄跋隆辈环?；

“三通”里夏天有時要穿棉襖；

“三通”里有時會混入煤氣；

有時“三通”會突然加速；

有時“三通”會猛地減速。

余力想夾人的時候就可以將關(guān)門的速度一下提高。

余力可以讓“三通”在十六、十七層之間的位置上停頓，讓他認為像歹徒的人從老鼠那么大點的小洞里鉆出去。

余力不喜歡誰就不在他不喜歡的人住的那層樓停，或是先停一下，等那人半條腿剛一跨上來時就猛的將門關(guān)閉。

余力心情不好時整個十六層的人都要走上走下。

當(dāng)樓里的孩子鬧著要去坐驚險的過山車時，孩子們的父親們都說不用了，說坐坐滿臉綠豆的叔叔開的電梯就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了。

以上種種余力都可推到“三通”的頭上。

“三通”本來保修時間就短，只保修六千公里，班長又沒算清到底“三通”跑了多少里數(shù)，所以“三通”的人三個月后第一次上門服務(wù)時就說保修期已過，故障期已經(jīng)開始，而且從故障期的第一次維修起就要按鐘點收費。

“三通”的人排除第一個故障就用了整整三天時間。

班長一看這下完了，第二個故障肯定會用半年時間排除，按半年時間收費。

因此班長便放棄了與“三通”糾纏的原始思路，將與“三通”斗爭的戰(zhàn)略重點轉(zhuǎn)移到電梯駕駛員的培養(yǎng)和煅煉上來了。

所以他要大專生，要有汽車或飛機駕駛執(zhí)照的，要膽大心細，臨危不懼的——勇士型的，要如余力般智勇雙全的人才。

所以臉上晚些長青春綠痘的余力便在電梯班內(nèi)憑著他的果敢和機智，憑著他處理風(fēng)險時的英勇果敢在電梯班內(nèi)走紅了，打響了。

——余力成了開電梯的明星！

——余力成了電梯標(biāo)兵；

——余力成了開電梯的長征突擊手；

——余力成了與“三通”英勇拼搏的電梯英雄。

總之，余力已經(jīng)不是半年前在假衡水酒廠偷酒喝的余力了，余力已經(jīng)是大寫了的余力了。

十八

正當(dāng)余力的電梯剛開出點情調(diào)的時候，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甲門的居民開始裝修了。

甲門的居民不知為何選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時開始裝修。

也許春天本是裝修的季節(jié)。

由于余力以前沒有裝修的概念，便以為甲門是要拆遷，便以為乙樓要被推倒，便以為電梯再也開不成了，便以為要回衡水。

因為甲門的人在裝修之前先要：

1） 拆掉馬桶；

2） 拆掉浴盆；

3） 拆除不想要的墻；

4） 推倒不想要的梁；

5） 敲毀不順眼的玻璃；

6） 再將馬桶、浴盆、破墻、破梁、破玻璃全部運出甲門，

——用余力的電梯。

整整運送了一個月。

轟轟烈烈，浩浩蕩蕩，熱火朝天。

余力看傻了。余力心說這么拆樓，一層層地拆，再過一個月這樓還能不倒？樓倒了后我余力還開什么電梯？這不是要丟掉鐵飯碗嗎？開電梯的鐵飯碗丟了我上哪兒掙八十八元去？如何娶妻？如何安慰褲襠下的那桿槍？

總之，余力茫然了。

當(dāng)裝修工程進行到十天之后余力已經(jīng)不敢再開電梯了，因為他怕甲門從十層突然斷裂，因為他眼看著九層樓的梁都被運出去了，十一層的墻也都被運出去了，如果再運十層的墻和八層的梁的話 ……

“這樓準塌！”

余力這么想著，心里抖著，手發(fā)顫著。

擔(dān)心樓就要倒的余力已忘記了部長、A級男星和C級女星的存在，因為余力知道一旦樓都倒了，自己再英勇，董存瑞、黃繼光再視死如歸也無濟于事，也會與部長一同光榮犧牲，因為余力可以不怕歹徒，但余力和部長、明星都怕樓塌，都怕水泥做的墻，連歹徒都怕墻，何況部長呢？余力雖然害怕部長，但余力知道墻比部長厲害，余力知道誰都怕墻。

余力想中途不干了，想在樓塌之前臨陣脫逃到衡水去。

余力向班長請假，說他奶奶死了。

班長一聽就急了，讓他奶奶再延長口氣，因為裝修工作剛剛開始，正急著用人，目前五個電梯工根本就不夠用，正是用人之際。

“什么叫裝修？”余力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因為衡水的經(jīng)濟水平還沒達到裝修的階段。

班長就告訴他什么叫裝修。

這下余力才恍然大悟，心里才踏實下來。

原來甲門的電梯事業(yè)才剛剛起步，甲門還沒最終成型呢！

余力一個猛子又翻回了熱火朝天的電梯第一線。

墻拆完后新的墻和新的馬桶就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十九

有一天幾家新?lián)Q來的馬桶在一層電梯口打了起來，大家都想搶運馬桶，都想先把馬桶抬入電梯。

余力這就為難了。

不論余力如何厲色或如何好言勸阻幾個指揮民工抬馬桶的人也維持不住現(xiàn)場的秩序，因為電梯太小，新馬桶們太大，一次只能運一個馬桶。

這時一個老頭兒急了，就問余力知道不知道他是誰，余力說不知道，那老頭兒就說我是堂堂中華人民共和國馬桶事業(yè)部部長——的爸爸。

余力起初只聽清了“爸爸”二字，以為老頭兒在罵他，就憤怒地說我才是你爸爸，但他馬上又回味起了“爸爸”前的一長串定語。

琢磨出“馬桶事業(yè)部部長”幾個字味道的余力差點激動得昏倒在電梯崗位上。

二十

接著余力又與幾個與部長有關(guān)的人巧遇了，他們分別是：

部長的鄰居；

部長的大姨；

部長的大姨子；

部長的大舅；

部長的大舅子；

……

部長他姥姥……；

為部長修馬桶的人；

為部長開車的；

給部長送文件、送條子送禮的；

以及，

——部長他姥姥的弟弟。

以上這些人都是在與余力發(fā)生沖突時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馬桶部部長的鄰居、大姨、大姨子、……姥姥的弟弟）時暴露身份的。

但余力只知道那些人都住在十三層樓上，卻始終沒搞清部長家的門號是多少，因為那些人往往暴露身份后就一個健步跨出電梯——包括部長的姥姥——然后便消失在十三層樓上。余力想跟著一個大步追上去看個仔細，卻都被電梯上其他顧客一把抓住褲腰帶，因為“三通”電梯不能沒有駕駛員余力，否則就會失控，就會從十三樓上一個跟頭掉下去。

因此余力不知部長家的門牌號，也不知誰是部長本人。

二十一

知道部長住在十三層樓上的余力格外謹慎起來，因為十三層樓的人很多，每個要到十三層去的人都引起了余力的警覺，因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正經(jīng)有不正經(jīng)、有深沉有不深沉、有像歹徒的有不像歹徒的、有像雷鋒的有不像雷鋒的……

余力從部長有姥姥那里判斷部長的姥爺也可能健在；從部長有大姨那里判斷部長會有大姨夫；從部長有開車的判斷可能給部長開車的人也有大姨、大姨夫和大姨夫的姥姥 、姥爺……

那些人都很重要，都需要保護，因為保護他們就是間接保護部長，保護部長就是保護國家，國家可以沒有余力，余力本是多余的，但國家不能沒有部長，沒有部長的國家就不再是國家了，所以說保護部長就等于保護我余力，因為余力也是部長給的，沒有部長哪有我余力……

以上道理余力是懂得的。

余力不懂得的是如何間接保護部長的姥姥、大姨和大舅，因為他們的人數(shù)太多，余力卻只有一個，而且一旦余力為保護部長的大姨子光榮犧牲了，還有誰去保護部長本人呢？何況電梯也離不開余力，一旦余力為保護部長的大舅光榮犧牲了，或是失去了知覺，那個電梯馬上就會脫韁從十三層上摔下去，摔死了電梯上剩余的人倒是小事，萬一十三層樓下被砸的人之中正好有部長本人呢？

“我如何向黨和人民交待？”——余力想。

余力越想越膽小，越想越后怕。開始余力怕十三層樓上的人，但后來余力所害怕的人就包括整個甲門的所有男女老少了，因為那些人走上電梯時并不事先通知余力他們是十三層還不是十三層的，他們有可能是十三層的有可能不是十三層的，有可能就是歹徒，也有可能就不是歹徒，因為班長說越接近部長的人越可能是歹徒，因為堡壘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

余力越想越感到可怕，因為他可能已經(jīng)陷入歹徒或部長大姨、小姨夫們、大舅小舅們的重重包圍之中了，他已無法自拔，因為這門里除了十三層樓的部長之外，還應(yīng)該有幾位副部長，而且80％的局級和局級待遇的干部中隨時都有可能被提起一位副部長，處長也可能破格成為部長，他們都有大姨小姨和大舅小舅、姥姥姥爺們……

“去他媽的吧！”在苦思和緊張了一陣子之后有一天余力突然大罵一聲，放松了下來，他干脆不再去想什么部長副部長了，因為他知道蚤子多了也就不再怕咬了。

二十二

余力的第二個目標(biāo)是找出A級男星。

他先從長得像英雄的人找起；

他再從長得像雷鋒的人找起；

他又從身材偉岸的男子中尋找。但班長說他找錯了，因為九十年代的A級男明星長得都像歹徒。

這下就為難了余力，因為凡上電梯的男人在他看來都像歹徒。

連他自己都像。

于是，他便也放棄了找男星的嘗試。

找歹徒比找部長容易多了，但歹徒實在太多，無從下手。

二十三

當(dāng)余力褲襠下的那個“棒槌”在暮春的香風(fēng)的熏陶下再也不肯垂下頭時，余力開始找C級女星了。

班長說九十年代的女人都有明星意識，而且長得都像好人，所以找女星是最難的一項工程。班長說九十年代找老婆比找女星難上十倍。他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正確，就讓余力隨口舉出幾個女明星的名字。余力毫不猶豫就說出了“慈禧太后”和“武則天”的名字，還有劉曉慶、希拉里。

“那你老婆叫什么名字？”班長緊接著問。

余力啞口無言，“棒槌”也跟著垂下了頭。

余力的心被觸動了，因為余力沒錢娶妻，余力正是為了娶妻才來京城開電梯的。

余力的月薪仍是八十八元——整。

二十四

余力買了一個七十年代末產(chǎn)的國產(chǎn)黑白電視，他要用電視找女明星，因為班長說只有電視中有的女人才夠明星的資格。班長說七十年代以前中國之所以沒出幾個明星，就是因為沒有電視。班長還說一百年后當(dāng)電視全球普及時，余力本人也自然就是明星了。班長還引用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說目前余力之所以還不是明星，完全是電視還不普及一手造成的。余力聽后差點將那臺電視砸了。

二十五

幾天后余力終于在一個用英文播出的電視節(jié)目中找到了一個與他在甲門電梯中見到的一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他馬上將這個重大收獲告訴了班長。班長讓余力先別激動，叫他一定弄清這個女人與電視中那個女人的DNA是否相同，因為連美國人驗尸都使用這種最科學(xué)的方法。其次是驗證電梯里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假的，因為當(dāng)今什么都可能有假，連這臺“三通”電梯都可能是假冒產(chǎn)品。班長說連專業(yè)打假的王海為了能夠打更多的假、為了保留青山都不敢登上這部電梯驗證它的真?zhèn)巍屗闹智皝怼?/p>

余力使勁辯解說沒錯，他在電視中看到的就是她，因為她的體形特征十分明顯——她有兩個如廣東沙田柚般碩大的巨乳，和大葫蘆般兩邊不對稱的肥臀。

二十六

余力第二天便在電梯內(nèi)與“沙田柚”單獨邂逅了。

余力如獲至寶。

余力用長著青春綠豆的臉正視著這張他苦苦尋找許久的C級明星的臉，以及明星臉下的那一對如沙田柚般令男人垂涎的豐乳，還有那乳下另兩瓣一大一小如葫蘆般不對稱的肥臀……

余力癡呆了。

余力青春綠色的豆子發(fā)芽了。

于是褲襠下的“兩彈一槍”頂上膛了。

余力從沒這么近距離地凝視女人，余力從未這么咫尺之間注視明星。

“沙田柚”的臉是有姿色的，是有看頭的，是能使青春的綠豆萌發(fā)和褲襠內(nèi)的“輕重武器”摳上扳機的。

余力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受女人的豐乳肥臀；

余力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受動物的生命力；

余力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想要拎著褲襠下的武器與女人作戰(zhàn)；

余力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個男人。自己雖不是男星，雖不是部長、局長、局長部長的司機或局長部長的姥爺——但自己也是個男的，是個被“輕重武器”配置起來的大老爺們，而且全副武裝一樣都不少，而且自己也好戰(zhàn)，也是一頭被欲火武裝到牙齒的——歹徒！——在這個如柚、如葫蘆般熟透了的女人面前！

——在這個如狐的婆子面前！

二十七

余力想一個猛子撲向那個豐碩的“柚子”，余力想上去啃一口那個“柚子”，去吸吮那澄黃的表皮下應(yīng)該是酸甜的果汁，余力想去掐一把那兩瓣大小不均的“葫蘆”，余力想去嘗一口那“葫蘆”中釀的沉酒，因為——余力是男的！

因為余力是喝衡水烈度假白干長大的——烈性小子！

也就在余力再也抑制不住想去吃“沙田柚”和想去掐女明星的“葫蘆”的時刻——

余力想到了班長。

余力想起了班長在培訓(xùn)班上的諄諄教悔，班長說：“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準在電梯內(nèi)撲向女人，撲向男人可以。如果撲著了女人——就一定槍斃！”

想到了那句話的余力的“輕重武器”一下解除了警戒，余力一下就蔫了下來，目光也垂了下來。

“但是”——班長接著又說——“除非那個女人是歹徒?！?/p>

余力的眼睛又噌地一下亮了，又迸出了火花！

“她要是歹徒就好了！她為什么……不是歹徒？她難道不是歹徒嗎？好人有長這德行的嗎？好人的奶子能這么大嗎？好人的屁股能一大一小嗎？她莫非真的是女賊？是強奸犯？是歹徒？是騙子？她……她如果真是歹徒……的話……那真是謝天謝地了！”

余力越想越興奮，“棒槌”和“手雷”又上緊了弦，于是他的雙眼又直逼“沙田柚”，因為此時此刻在余力的眼中“沙田柚”已經(jīng)沒有理由不是歹徒了，已經(jīng)不可能不是女賊了，她必須是賊，她一定要是賊，“她如果不是賊的話，我就跟她拼了！”

正當(dāng)激動得面紅耳赤的余力正要越身而起，正要一個猛子撲向“沙田柚”的當(dāng)口……

突然，電梯的門大開了，一個長得極像歹徒的男人闖進了電梯。

“怎么在樓下按了一個小時電梯也不下來，你他媽的是不是和老婆睡覺去了！十三層，快走！”——他憤怒地吼道。

二十八

那次遇見“沙田柚”后余力臥床了一個星期。

二十九

余力從病床上起來之后又見過幾次“沙田柚”，但二人一碰面余力就開著電梯跑了——他猛地將電梯提速，使“沙田柚”上不了電梯。

還有一次余力在“沙田柚”的一條玉腿剛剛抬向空中，還沒踏上電梯時就使勁關(guān)門，狠狠地夾了那條玉腿一下。

余力十分得意，余力得意后又后悔沒能拖住那條玉腿，讓它又縮回去了，如果能拖著它跑上幾層就好了。

余力特壞。

“沙田柚”家住十八層，余力就從不把電梯開到十八層去，只要有人按了十八層的按鈕，余力就去上廁所，因為班長說電梯員絕不能離開電梯崗位半步——除非是上茅房。

上了幾十分鐘茅房后回來的余力往往能在樓道里與“沙田柚”相遇，——她正從十八層上一步步走下來，那條玉腿也比以前粗多了，看上去跟象腿似的。

余力特別得意。

余力挺壞的。

每到這時余力褲襠里暗藏的“核武器”也十分興奮。

整了“沙田柚”的余力雖然十分得意也十分氣惱，使他惱火的是無論他如何用電梯整治那個女人，她對自己既不怨恨也不公然指責(zé)，每次她與余力在道梯上相遇時都側(cè)身而過，她……她根本就不記得余力，根本就不正眼看余力，根本就忽視了余力——開電梯的余力——的存在，她壓根就沒把余力當(dāng)人，當(dāng)個褲襠下掌握著“核武器”的、正常的——男人！

余力咬牙切齒！

三十

余力差點想死——當(dāng)他又一次看見“沙田柚”時。

那天余力剛剛從一層的茅房回來，就見“沙田柚”已經(jīng)在電梯里等他了。由于他按規(guī)定不能將客人趕下電梯，就把電梯開向了第十八層——用極慢的速度。

電梯剛剛起動，他就發(fā)現(xiàn)電梯內(nèi)還有一個人，一個中年男子，一個身穿中山裝的一本正經(jīng)的中年男子，正在與“沙田柚”親嘴。

那男子還用雙手去摘取她胸前那一對碩大的“柚子”，并用另一雙手——不知他如何又騰出了一雙手——去摸她身后那一大一小的兩瓣“葫蘆”。

余力眼前發(fā)黑，余力想死。

余力褲襠下的一對“核彈頭”與“常規(guī)武器”一下進入了一級作戰(zhàn)狀態(tài)，如同一下被綁上了“長征二號”二捆式火箭，并點著了火，急待升空。

余力想死。

余力目眩。

電梯的隆隆聲和一男一女親嘴時的咂咂聲在他的耳畔此起彼伏，“沙田柚”在呻吟，那男子在喘息，余力在……想死。

電梯走得極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慢，電梯內(nèi)的燈又忽地黑了下來……余力——想死。

余力怨恨母親為何將他生下；

余力怨恨父親將他制成個男的；

余力怨恨父母為何在他襠下綁上了“長二捆”，為何在“二捆”上裝配了如警棍般可以自行發(fā)出高壓電流的“常規(guī)武器” ——本該常用的家伙，那家伙只要見了歹徒——見了女人就會自動發(fā)電，就要躍躍欲試，就猴急猴急的，但他余力——一條提了三十年“警棍”的衡水漢子，一個見了三十年女人的大老爺們，卻一次也沒用上這條“警棍”，盡管他眼中滿目都是歹徒，都是如眼前的這個“沙田柚”子般的女人！

余力想哭。

在漆黑的“三通”中。

在咂咂的啃“柚子”的呼哧中。

余力想念歹徒。

余力想如果此時此刻真上來一個歹徒的話，肯定會當(dāng)著余力的面將這一對忘我的男女殺了，將那兩顆“柚子”和大小不等的兩塊“葫蘆”劈了，為他余力出氣，為他余力解恨，與他分享切碎的柚子皮和葫蘆片子，用那些碎片告慰自己褲襠中一直報國無門的“核武器”。

余力甚至自己想當(dāng)那歹徒，想自己躍身而起去掐死身旁這一對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睽睽目光之下公然吃果子的男女，那樣做肯定會將自己變?yōu)榇跬?，對了，那樣不就再也不用去死乞白賴地抓歹徒了嗎？原來自己也可以?dāng)歹徒，原來自己就是那個班長和甲門女人們想抓的歹徒，原來自己也不是人，原來歹徒就在自己的體內(nèi)！

“我他媽不是人！”——余力在心中怒罵。

余力真想縱身一躍，將那男人撲倒在電梯上，自己取而代之，嘗一口“沙田柚”，但余力強行克制住了，余力并沒完全失去理智，余力使勁猜想他們可能原本就是夫妻，那個男的本來可能就是班長所說的A級男星，何況如今女人已是商品，女人是要用錢來買的，真柚子和真葫蘆還要用錢買呢，何況肉柚子和肉葫蘆？余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余力沒錢，余力月薪才八十八元——整，連零頭都沒。

余力很清醒，余力能推算出八十八元能買到什么貨色的柚子和葫蘆。

想到錢余力已經(jīng)清醒一半了。余力接著使勁往更美好的方面想，余力想肯定是他們做為夫妻或朋友幾月、幾天、幾小時沒見面了，見了面就要親熱，就要品嘗彼此的舌頭，就要嘗嘗鮮，而家里既有老人又有孩子，便在電梯的黑暗中舉行那套儀式。

余力甚至試圖去恨那“沙田柚”，余力想那兩個“柚子”一定特酸，特辣，是芥末味的。余力想“沙田柚”的屁股之所以一高一低肯定是小時偷了東西，被父親的巴掌打小了一邊。余力快樂地想如果這個女人用一又二分之一的屁股穿著高跟鞋走路，那將是何等的別扭，何等的現(xiàn)眼！

余力想著想著，就基本上想通了，“核武器”也想通了，卸下了發(fā)射架。

只有一點余力想不通，就是為何這一對夫婦（情人）在他的眼前、在燈還亮的時候就開始吃果子，那不分明不把余力放在眼里、不把余力當(dāng)人嗎？“我是人嗎？”——余力又拍著腦門問。

這一拍拍出了清醒，原來余力壓根就不是人，余力是開電梯的。

余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屬于電梯的，是電梯的一部分，是樓的一部分，是樓梯的代用品，沒有電梯便沒有余力，沒有甲門也就沒有電梯，沒有“三通”也沒有余力，“三通”沒問題更沒有余力，余力本不是人，是電梯，而且是一個破電梯——的一個部件。

是活的部件。

余力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人了。是人能沒有名字嗎？甲門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天天乘坐這部電梯，天天與余力見面，有一個叫得出我余力名字的人嗎？有誰問過我余力的名字嗎？有誰知道我是從衡水沒樓小鎮(zhèn)百里迢迢來開電梯的嗎？

沒有。

余力徹底想通了。

徹底想通了的余力就在黑暗中昏昏地睡去了。

連同他的“警棍”和“核彈”。

這時燈突然大亮了，穿中山裝的男子邁著方步，擦著嘴，向十三層樓口走去。

梯中只剩下了睡倒下去的余力和剛被那男人襤褸了衣衫的“沙田柚”。

她自己按了一下十八層的按鈕。

三十一

接著余力又在同樣的時間經(jīng)歷了以上同樣的過程，只是電燈未息，只是看得更清楚了。他知道那兩個男女在偷情，跟電視上一樣地偷情，因為他們根本就不住在同一層樓上，因為他們雖然在電梯內(nèi)轟轟烈烈，一下電梯就逃之夭夭。

余力懷疑那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就是那位馬桶部的部長——因為他的確住在十三層樓上，而且從未聲稱是部長什么的，沒聲稱是部長什么的不就是部長本人嗎？

余力想過來想過去，既不敢肯定這個人就是部長，也不能斷定這個人不是部長，因為班長的確說過C級女星有個A級男星做朋友。

他會是那個A級男星嗎？他長得又不像歹徒??！

那么歹徒——藏在樓里的歹徒——到底是誰？

可能是那位“部長”，因為一個部長在電梯內(nèi)偷吃“柚子”，偷摸“葫蘆”，不就成了歹徒了嗎？——有著大姨子、大舅子的部長！

“部長”可能是部長，“部長”可能是歹徒，也可能是明星，或者既是部長又是明星又是歹徒！

余力想不通了。

又經(jīng)過了幾次同樣的事后，余力終于想通了，余力發(fā)現(xiàn)“部長”永遠是“部長”，不管他是真的部長還是假的部長，是真明星還是假明星，或者真假明星和部長都不是，但他永遠是部長和明星之中的一個——因為他住在京城，他住在乙樓，他住在乙樓甲門的十三層樓上，人只要住在這種樓上，就只能有兩種選擇，不是當(dāng)部長就是當(dāng)明星，再不就是當(dāng)局長、處長、局長候補，卻永遠不可能成為——歹徒，而有可能成為歹徒的只有一個人——他自己余力！來自衡水的余力！單身的、沒錢娶老婆的、每月掙八十八元錢整的、滿臉青春綠豆、襠里揣著“核武器”的——余力！

余力不當(dāng)歹徒誰當(dāng)歹徒，歹徒不當(dāng)強盜誰當(dāng)強盜?！安块L”有錢、有老婆、有車、有樓，有十三層好住、有女人的“柚子”好啃、還用當(dāng)強盜、當(dāng)歹徒嗎？

男星用當(dāng)歹徒嗎？

女星用當(dāng)歹徒嗎？

“沙田柚”有十八層好住，有電梯好乘，有電視好上，有追星族崇拜，還用當(dāng)歹徒嗎？

還值得當(dāng)歹徒嗎？

還配當(dāng)——歹徒嗎？

只有我余力配！

只有我余力沒錢沒老婆沒地位沒身份，連住的地方都幾乎沒有，我不是歹徒的嫌疑犯誰是，我不當(dāng)歹徒誰當(dāng)，人家丟了東西不懷疑我懷疑誰，人家老婆被偷吃了不懷疑我懷疑誰，什么最賤丟了我最會被懷疑，什么最無恥的婆子被強奸了我最會被懷疑，我……我他媽還能活——嗎？

余力安撫著褲襠中濕漉漉的“核武器”，在心中抽泣。

三十二

余力想當(dāng)太監(jiān)。

余力到處打聽部長家除了司機和姥姥，是否還需要太監(jiān)。班長說他想搞封建復(fù)辟，余力說我他媽不管復(fù)辟不復(fù)辟，反正我想當(dāng)太監(jiān)，我要放棄“核武器”，我想要和平。

余力是實在受不了目睹“部長”在電梯內(nèi)偷吃“柚子”才想出這個解脫的方法的。余力管不住“核武器”，余力鎮(zhèn)不住“警棍”。“核武器”和“警棍”根本不受他腦中理智的支配，總是在“部長”吃“柚子”時筆直地立著，總是想發(fā)射衛(wèi)星。

余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余力做不了它們的主，于是余力便想放棄“核武器”，想丟掉“警棍”，想謀求和平，想當(dāng)——太監(jiān)。

余力痛恨自己的父母缺心眼兒，沒在他生下來時就順手割掉“兩彈”，就拔掉“火箭”，就給他和平——心的和平，要不就甭在衡水生他，要不就甭讓他長這么大，要不就甭讓他開電梯，最起碼甭讓他在別人吃果子時開電梯。

“如果世界上的男人都成了太監(jiān)，這個世界就太平了?！?——余力想。

余力堅定地認定世界上之所以沒有和平，就是因為大家都不是太監(jiān)。余力知道有一本書叫做《戰(zhàn)爭與和平》，其中的“戰(zhàn)爭”便是沒當(dāng)成太監(jiān)的男人們搞的，他們肯定都是像余力一樣的沒錢沒老婆卻滿臉青春綠豆的男人，他們不開電梯了就去打仗，反正死活都是發(fā)泄，死前不能發(fā)泄不如先死后發(fā)泄。

那個“和平”一定是放棄了“核武”和“警棍”的太監(jiān)們制造出來的。因為他們已經(jīng)不再想吃“柚子”了，他們可以在別人啃柚子皮的時候心平靜氣地開電梯了，他們的心永遠是平靜的，即使他們沒權(quán)、沒錢、沒長相、沒地位。

他們還當(dāng)不了歹徒，歹徒大多是配帶“核武器”的，歹徒當(dāng)不了英雄，便只有當(dāng)歹徒了，但歹徒不會是太監(jiān)，當(dāng)了太監(jiān)就有皇宮好住，就有剩餐好吃，就有宮女好看——那還用去當(dāng)歹徒嗎？

余力想來想去還是認為當(dāng)太監(jiān)好。當(dāng)了太監(jiān)最起碼能緩解眼前在電梯內(nèi)“核武器”在“部長”吃“柚子”時躍躍欲試的燃眉之急，最起碼能有瞬間的太平。

但班長斷然否決了他的提議。班長說九十年代的中國男人絕不可以再當(dāng)太監(jiān)，絕不可以給社會主義抹黑，隨后班長送給他了一本《道德經(jīng)》，還讓他學(xué)做和尚。

班長說九十年代流行《道德》，也提倡和尚心態(tài)。

于是余力便在開電梯時默念《道德》。沒想到這一招還真奏效，過不多久，余力不論“部長”和“沙田柚”在電梯內(nèi)如何男盜女娼，都能心如止水了。

作者簡介：

齊天大：(《媽媽的舌頭》——我學(xué)習(xí)語言的心得)一書作者，畢業(yè)于北京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xué)，并獲加拿大卡爾頓大學(xué)管理學(xué)碩士學(xué)位。業(yè)余商人、業(yè)余作家、業(yè)余中外語言學(xué)、哲學(xué)研究者?！峨娞莨び嗔Α窞辇R天大漫畫小說《馬桶三部曲》其中的一部分，《馬桶三部曲》 2001年1月將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另，齊天大趣味哲學(xué)對話錄《與母老虎的對話》亦待發(fā)表。

責(zé)任編輯 章德寧 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