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差三個月就要畢業(yè),這陣子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買報紙,只要有招聘廣告,一概不拉。
今兒個運氣算好,找到三個和專業(yè)對口的信息,一則是北奧出版社招文字編輯,另一則是華欣科技開發(fā)公司招文秘?!兑魳飞顖蟆芬舱芯庉嫛⒂浾?,不過謝絕來訪。
在報攤邊的早餐店買了一張油餅,邊走邊計劃路線。剛到362車站,一輛破舊的通道車沉重地駛來。還是等下一趟吧,最佳路線還沒想好。唉,有月票就好了,北京這地方也真是,沒北京籍的身份證不給辦月票。我們自費生哪來的北京戶口。本來就比普統(tǒng)招學生的學費高幾倍,還要受這種“特殊待遇”。
“嘩”一群人沖上前,我上半身進了車門,兩條腿卡在下面,“咔”,我感到骨頭發(fā)出聲音,腿壓在踏板上,肉與鋼板相拼,這還不是雞蛋碰石頭?我抱著頭往上擠,前面一個聲音叫起來:“擠什么呀擠、不怕椅子上有艾滋病菌嗎?”好不容易被人搡上車、脛骨鉆心地痛。雪白的褲子像小貓咪的爪子撲過,鮮紅的一團血如梅花印在褲管上。一個戴眼鏡的大娘看了說:“姑娘,回家上上藥、換換衣服吧?!蔽腋屑さ匾恍?,心里琢磨,什么呀,要換就是校服了,這套衣服還是上個月花150元買的。當時,要不是室友們極力慫恿說在外求職得好好包裝自己,才下不了這橫心。這下還得吃一個月的咸菜度日。
直到十一點鐘才到和平里北街十字路口。六月的日頭照在身上像針刺一樣。前后左右高樓林立,格局一樣,這四號樓該往東還是往西呢?憑感覺先往西吧,走了六、七十米,還不見門牌號碼,腿又隱隱作痛。媽常說路在鼻子底下,還是問問吧。瞅準一個報攤:“大爺,請問北街四號樓在哪?”老人仍慢條斯理地拍報紙上的灰。老人家上年紀了,耳背。我提高聲音:“大爺,請問四號樓是在這邊嗎?”汗水順著我堆滿笑的臉往下淌?!昂笆裁囱?不會走,問警察去,我哪管這攤子事,沒見過你們這號外地人,瞎在北京轉(zhuǎn)悠什么呀?”大爺?shù)穆曇舯壤冗€亮,過路的一對中年人好奇地盯著我,好像我偷了報紙,我趕緊一溜煙躲了。
七扭八拐又到一個路口,到底該往哪轉(zhuǎn)呢?還得想法子從賣冷飲那撈點消息。“小姐,要啥呢?這有可愛多、和路雪、卡夫雪凝……”我瞄了一眼,奶油的濃香撲鼻而來,好家伙,都是十多塊錢,一根就是一天的伙食啊!我立即收回眼睛,挺老道地:“來支菠蘿冰吧?!薄安ぬ}冰?!”她挺失望,不過,立刻又客氣地說:“好,5毛1根?!蔽也蛔匀坏卣f:“太渴了,就這東西解渴,那奶油的東西太甜太膩,越吃越渴”?!澳堑挂彩恰!彼c頭,我一邊咔嘣、咔嘣地嚼著冰,一邊尋思話題:“天這么熱,你們擺攤也不容易?!薄熬褪?,甭提多辛苦。”“這種天出來找人太遭罪,虧得有你們賣冰的?!薄笆茄?,出門是受罪,妹子,你到什么地方找人哪?”“我到四號樓找個出版社?!薄八奶枠?。咦,它不在這邊,在馬路對過。喏,往東走,再往南?!薄鞍?,太謝謝你了?!蹦康倪_到了,我長透一口氣,唉!只是白走了三、四里冤枉路啊!
又尋了半個小時,12:50,我站在北奧出版社門前,這是出版社嗎?怎像個小書亭啊。門面不過一丈寬,夾在一群雜貨店里,透過茶色玻璃門,幽幽暗暗中一堆書擋住視線。我敲了敲門然后推開,迎面一個大書架里擺滿了二十四史。我小心地繞過去,一個人趴在桌上打盹,我堆滿笑叫他:“先生,你好。”他驚跳起來,一抬手“啪”地身邊一個杯子碰了,水從桌上淌下來。我趕緊給他擦桌子,對著他惱怒的臉不斷道歉。把一切收拾好,他坐在桌前審視我,我有種到了高壓艙的感覺?!拔医姓计嫖模侨舜笮侣勏档膶W生,即將畢業(yè),我想應聘你們的文字編輯,這是材料?!彼舆^去,沒看第二眼,打量我一陣,問:“你是北京的嗎?”“不是,是江西的?!薄班?,老區(qū)來的,在北京的朋友多嗎?”“除了老師和同學,就沒什么了。”他若有所思:“你可能還不清楚我們的條件吧!我們需要北京人,還至少要5年以上編輯經(jīng)驗?!薄拔抑?,但我可以邊干邊學,踏踏實實地去做?!薄爱斎?,年輕人要有這種精神,可我們是企業(yè)不是學校,目的不是培養(yǎng)人才。我們選擇有經(jīng)驗的編輯,一則是因為他們文字編輯能力強,更主要的是他們了解市場,熟悉讀者心理,知道群眾需要哪些方面的書籍。他們搞定的選題很適合市場?!薄拔抑辽倏梢愿尚┎橘Y料、校對、抄抄寫寫的活啊!我不要很高報酬,只要能維持生活就行。”“很抱歉,我這不是慈善機構(gòu),我要的是出書、發(fā)書。”
轉(zhuǎn)到大街上,日頭還是燦爛地微笑,附近找不到公共汽車,突然胃猛烈地痙攣,才記起今日午餐只吃了兩根冰棍。“哇”一口酸水涌出?!靶〗?,對不起,隨地吐痰,罰款十元?!蔽疑笛哿?,面前站著一個戴鴨舌帽,穿黃馬甲,挽著紅袖章的老太太,她一臉嚴肅神態(tài)。甭辯了,她哪能看到我的胃在抽搐,保不準她還巴不得從別人嘴里掏出唾沫來哩。不過,十元也太狠了,只好涎著臉說:“奶奶,我是窮學生,上頤和園還興半票,您老收五元得了?!彼垡坏桑骸斑€是有文化有教養(yǎng)的大學生呢?咱北京農(nóng)村人都不會隨地吐痰,你們這群外地人,咋就改不了土味?”胃又猛地收縮,像繩勒一樣。我吼起來:“外地人怎么了,白吃了北京人的飯哪。你除了巧取豪奪,還會什么呀?!薄昂?,態(tài)度惡劣,再罰十元。”“啪”二十元的單子遞過來。馬路上圍觀的人多起來。“外來妹、打工妹”的字眼灌進耳朵。一咬牙,把身上僅剩的兩張大票塞給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低著頭,踩著自己的影子,來到一個僻靜處,翻遍了口袋,只剩一元九毛,還得跑一個地方。捏著汗津津的錢,午飯泡湯了。眼前盡飄晃著手提礦泉水、可樂的行人。實在沒勁走下去,坐在樹蔭下,很陰涼,真像家鄉(xiāng)屋后邊那塊青草斜鋪的草灘。夏天,我總愛在那散步,一切竟是那么遙遠。鼻子一酸,我趕緊閉緊眼簾。北京不相信眼淚。心很倦,也很苦。一首不成文的詞閃出來:
掏干所有的口袋,還剩一枚鋼蹦,今日的晚餐、還像夜一樣迷茫、流浪的日子,窮得只剩自己,依然尋找,尋找屬于我的地方……
(北京人大 大學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