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文顯文 ● 高 寒 圖

河北昌黎趙家莊有個趙員外,夫人早早謝世,撇下一對雙胞胎女兒,大的叫桃兒,小的叫杏兒。都說雙胞胎模樣長得一樣,可這姊妹倆長得差出了格:姐姐花容月貌,讓人不敢直眼瞅;妹妹奇丑無比,也讓人不敢直眼瞅。老話說,女人就是靠個模樣兒吃得開,趙員外讓杏兒可真就活活愁煞啦,這樣的丑妮子,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熇瓷廈徘笄椎奶咂潑偶,都是沖姐姐來的。趙員外放出風去:哪個娶了他家杏兒,嫁妝豐厚。大伙背地里嘲笑說:"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誰個要她"爹爹發(fā)愁,杏兒卻大大咧咧不當回事,她說:"什么人,什么命,絆不倒,尖尖腚。我就這命了,愁是愁不好的,就讓它愛咋的便咋的吧。"她一天小姐也不像個小姐樣子,跟小放豬的上山抓鳥,跟打魚的下河摸蝦;人家上學,她也吵吵著念書,爹爹管不住,只好由她。就是不學針線。姐姐勸她:"你自來就長得不如人,還不好生練一手活兒,哪個肯要你"杏兒笑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別看你一副好模樣兒,整天對著鏡子搽啊抹啊,人是要老的,該不頂用時照樣不頂用。"姐姐聽她說得喪氣,惱得不屑理她。

趙員外家門前種了一片桃子,這桃子味道十分鮮美,只是熟得太遲,搶賣不上大價錢,因此也不當回事兒,沒指派專人蒔弄它們。這一年秋澇天寒,桃子熟得尤其慢,直到砍了高粱,果子還吊在樹上呢。割去了高粱頭兒,閃下稈子怕下雨淋了,便貪黑扛回來,立在一棵桃樹上,圍了一大圈兒。這事也就忘記了。可是到了冬天,拿開那堆高粱桿兒要喂牲口哇,一看,趙員外眼都直了:原來夜里杵高粱捆兒,沒成想里面包住的那棵桃樹沒下果子,嚴嚴實實地包在樹上,現(xiàn)在打開,果子是鮮的,寒冬臘月吃鮮桃,趕上王母娘娘啦

趙員外大喜過望,有這樣的好東西,自己可舍不得吃,這兒離京城不太遠,得獻給皇上。找個算卦的問問吉兇吧,得爻是上上大吉卦,道是能大富大貴呢。

滿家子高興,唯獨二小姐杏兒不同意:"那天不過是我一時突發(fā)怪想,弄了這么個把戲,有福咱自己享,憑什么孝敬皇上,恐怕不祥。"

趙員外和桃兒如何聽得進這話去熛侍宜偷驕┏,果然龍心大悅,皇上當時降旨封趙員外為"桃千戶",沒什么職權,可到底是皇封的,當?shù)馗改腹僖膊桓衣?聽說明年皇上還要派欽差到趙府考查,說是有選大小姐進宮的意思。聽到這風聲,地方官員如何不巴結煶道唇甕,趙府立時風光起來。

趙員外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問杏兒:"如何"

杏兒道:"爹爹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古人半句沒說差?，F(xiàn)在我們小民乍富,不少人妒忌咱哪,您老人家千萬多栽花,少種刺,別弄到墻倒眾人推那一天。"員外沒料到她有這么堆難聽話等著,恨恨地說:"死妮子,貌丑話兇,沒治了。"只是可憐她沒娘,又沒長上副好模樣,也就賭氣不屑理她就是。

趙府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年。第二年臘月,一騎快馬跑到趙府門前停住。原來是朝廷到了冬天又想吃鮮桃,問怎么還不按時進貢,打發(fā)人催取來了。趙家今秋也想照去年那么存放桃子,可是,天氣不比去年,不等霜至,桃子熟透落果,如何存放得住熑縭蹈嫠咔詹,皇上發(fā)了火,降旨把趙員外滿門捉拿,交刑部問欺君之罪。到了這時候,趙員外才想起杏兒的良言,后悔也遲了

再說杏兒,一到大堂,高呼"冤枉",聲言如果面見皇上,定可讓皇上吃到鮮桃,三審官不敢隱瞞,杏兒就得到了面君的機會。

杏兒跪在金鑾殿下,對皇上說:"奴本農(nóng)家一丑女,死無遺憾。我料定皇上今年必然還想那鮮桃,已經(jīng)悄悄在后山背坡留下了幾個果兒……"原來,杏兒知道天氣不能總如去年那么反常,就根據(jù)桃子生長的條件,選后山背陰處移栽了幾棵,果然有當年開花的。她就守在山上,織了不少草簾子,日頭毒了時,擋住日光,讓桃樹多見雨水,少受日曬,秋后果然晚熟,又如法用草蓋住,又怕蟲咬鼠盜,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幾只鮮桃。

皇上派人帶杏兒取得鮮桃,這才轉(zhuǎn)怒為喜,不但赦全家無罪,還要給杏兒個封號。杏兒說:"民女死過一回的人啦,更不怕皇上怪罪。今冒死進一言,"桃子是天生之物,它有自己的規(guī)律,天子硬要逼它改變,興師動眾地為幾只鮮桃又是抓人,又是動刑,百姓知道,會很傷心的。我今年貢桃免罪受封,明年再貢不來呢熣庋下去,誰還敢想到萬歲呢"

皇上聽了,半天做聲不得,說:"真是難得的人才。當今天下多事,急需用人。朕如今不能以貌取人,誤了江山。"立刻降旨,選趙杏兒進宮,當了娘娘。

丑女有遠慮,好學多問,救了爹爹、全家,也成全了自己;而她的姐姐呢,空有一副好模樣,高不成,低不就,在家中整日對著鏡子發(fā)呆,一聽到外面有熱鬧聲音,馬上說:"皇上派欽差接我進宮當娘娘來啦,快開大門。"直到老還這樣,用如今的話說,就是得狂想癥啦。

選自《西江文藝》199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