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慶文 ●大 偉 圖

圣誕節(jié)的前一天上午,時針正指著11點。一架名叫"洛克希德號"的中型"空中客車",載著90名旅客和機組人員,從秘魯首都利馬的機場起飛,前往秘魯北部重鎮(zhèn)帕拉弟。中間雖然只有一小時的飛行航程,但要穿越安第斯山。那里氣候瞬息多變,被譽為最崎嶇的空中航線。

飛機漸漸地升高。下面林立的高樓像堆砌的積木越變越小,塊狀的田野、蜿蜒的河流和凸突的山峰疾速后退。飛機很快穿過云層,地上的景色當(dāng)即被滾滾的云海所替代,蔚藍的天空中陽光燦爛。

半小時后,飛機越過地勢雄偉、冰封雪蓋的安第斯山峰。這時喇叭里傳來空中小姐親切而柔和的聲音:"乘客們,你們好犗衷詵苫已進入高空雷暴區(qū),請大家系好安全帶……"

不一會兒,舷窗外開始變得灰蒙蒙一片。一股洶涌的氣流呼嘯而來,機身劇烈地搖晃起來,行李架上的手提包紛紛下落。乘客們拼命地抓緊自己的安全帶,驚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整個機艙亂作一團。

透過舷窗,朱利安妮看見左舷發(fā)動機已經(jīng)著火。幾乎同時,一道閃電從云層間劃過,機艙內(nèi)當(dāng)即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接著雷聲隆隆,猶如山崩地裂一般。暴雨"嘩嘩"而至,咚咚地敲打著艙頂?shù)匿X皮,飛機晃動得更加厲害。乘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惡劣氣候驚呆了。有的用手遮住臉,有的瞪大雙眼不知所措,還有的驚恐萬狀,不時發(fā)出一聲聲夢魘般的尖叫。朱利安妮更是嚇得面色慘白,頓時將母親瑪麗緊緊地抱住。

突然,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傳來。接著一聲巨響,機艙當(dāng)即裂開個大洞,原來是飛機爆炸了

瑪麗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正降臨到頭上,于是趕緊將女兒朱利安妮推開,她要把生的希望留給女兒。這時,朱利安妮感到自己正在疾速下墜,呼呼的風(fēng)聲從耳邊掠過,臉皮被空氣摩擦得直發(fā)燙。

不知過了多久,朱利安妮終于醒來,身邊仍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傾盆大雨打在身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上面是叢林間層疊如云的枝葉,下面則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在她的頂端,許多斷裂的枝杈懸掛在半空。看看身上,粉紅色的衣裙被撕成碎條。鞋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一只,腳流著血,身上許多部位被嚴重擦傷,火辣辣的。鎖骨更是裂開似的疼痛難忍,她感到一陣昏眩,不由又閉上了眼睛。

當(dāng)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風(fēng)暴已經(jīng)過去,熱帶雨林又迎來一個晴朗的早晨。她支撐著想爬起來,渾身卻像散架似的疼。她憋足勁,抓住一旁的樹枝,終于站起來。在離她約20來米遠的一處空地上,是失事的飛機殘骸,里面還散發(fā)著濃烈的焦糊味。機艙里的人被燒得面目全非。飛機周圍橫七豎八躺著許多遇難者的尸體。他們八成是從裂開的機艙縫里甩出來,掉在地上摔死的。剛好她墜落的地方是一片濃密的樹林,才幸免于難。

林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這里到處是毒蛇、鱷魚和獅子,還有比美洲豹更厲害的毒蜘蛛--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恐懼襲上心頭,她的心顫栗著,眼眶內(nèi)頓時噙滿了淚花。

朱利安妮的父親漢斯·凱波克博士和母親瑪麗博士都是植物學(xué)專家。她從小和父母一起住在熱帶雨林內(nèi)的研究站里,對森林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雖然知道森林內(nèi)危機四伏,但她更清楚自己的處境。唯一的希望是憑借膽量和毅力從這里走出去,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動身前,她做了相應(yīng)的準備。旅程途中,食物是絕對不能缺少的。她艱難地爬上飛機殘骸。里面的尸體已被燒焦,根本無法辨認母親瑪麗的遺體。她從行李架的提包內(nèi),總算找到一塊圣誕節(jié)蛋糕和一袋餅干,開始了她漫長的旅程。

雨林內(nèi)地勢坎坷,到處是野草、紫藤和灌木叢,根本無路可行。她不得不撥開濃密的野草和藤葛,像狗一樣鉆了過去,尖利的芒刺和荊棘掛破了她的衣裙,劃傷了她的臉、胳膊和腿,她也懶得理會。

她好不容易鉆出灌木叢,行了不到兩公里,便累得直喘息,雙腿就像灌著鉛,不得不在一處草叢中歇會兒。剛一躺下,不覺呼呼地睡去。朦朧中,她突然發(fā)現(xiàn)山腳下有條公路,于是趕緊跳了下去。正在這時,聽見一陣轟鳴聲,轉(zhuǎn)眼一輛越野車駛過來,在她面前停住。車上下來個人,正是父親漢斯·凱波克犃日來的辛酸苦辣一齊涌上心頭,她大叫一聲"爸爸"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突然,她感到腿上一陣冰涼,原來站在水里。不等她跨過去,父親不見了,越野車和公路都不見了。一個恍惚醒來,原來是個夢,而腿上冰涼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消去。她睜開眼睛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一條黑黃色的樹蟒盤在她的腿上,血紅的信子抖動著,正用一雙綠豆般的小眼睛注視著她。她的心幾乎從嗓子眼里跳了出來,但她屏住氣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她知道,動物一般對劇烈運動的物體最敏感。如果將樹蟒激怒,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果然沒過多久,樹蟒終于從她腿上慢慢地退下來,悄然離去。

為了防備猛獸的襲擊,晚上她常常爬上高高的樹頂,并用布帶將自己牢牢地綁在樹上。盡管如此,她也不敢讓自己睡得太死。因為她還得提防那些會爬樹的蛇蟲猛獸。

她在山林里轉(zhuǎn)悠了好些天,攜帶的食品越來越少。盡管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她還是為自己限制了進食的定量。只有在遇上有野果的時候,她才肯敞開肚皮飽餐一頓。而山林里不是到處都有野果,因此她走運的時候并不多。

一天,她在山林里發(fā)現(xiàn)一顆芒果樹,黃燦燦的果實充滿了誘惑力。她好不容易爬到樹上,還沒夠著果實,忽然"嚓"地一聲,樹枝斷了,她從幾米高的樹上跌下來,當(dāng)即昏了過去。

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邊圍滿了一大群猴子。她驚坐起來,抓起一旁的樹棍。猴群見狀,紛紛跳到樹上?？纯瓷砗?連僅存的一點餅干也被猴子搶去。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正思量如何向猴群討還餅干,突然發(fā)現(xiàn)有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她欣喜若狂,揮動著手臂拼命地叫喊起來。

這的確是一架搜尋空難者的飛機。由于草深林密,飛行員無法看清下面的情形,也無法聽到朱利安妮的呼叫,在林子上空盤旋了一圈后,飛走了。希望的破滅,使朱利安妮傷心不已。她朝著飛機離去的方向不覺淚流滿面。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她深信自己只要堅定不移地做出不懈的努力,就一定能突破"綠色監(jiān)獄"的禁錮,走出死亡線。

一天,她翻過一座山包,來到一片沼澤邊。見一處草叢間有處水池,她干渴難禁,忙走了過去。剛剛靠近水池,她不覺倒抽了口涼氣,只見草叢內(nèi)隱藏著一顆猙獰的大腦袋,原來是條鱷魚犓不得不打消飲水的念頭,趕緊離開了那里。

沒走多遠,衣服突然被什么鉤住。她扭頭一看,更是吃了一驚。只見一顆藤狀植物鉤住她的衣服,并很快從破洞處纏了幾個來回。

這不是日輪花嗎熂塹瞇∈焙,媽媽瑪麗曾給她看過許多關(guān)于植物花草的畫冊,上面便有日輪花。日輪花生長在氣候炎熱的沼澤地帶,花叢中常常隱藏著一種黑色和黃色的花蜘蛛。人畜如果不小心闖進日輪花叢,日輪花便用它柔軟而堅韌的枝蔓將人畜纏住。藏在日輪花里的毒蜘蛛便傾巢出動,爬到獵物身上一陣蠻啃亂咬。毒蜘蛛的唾液內(nèi)含有一種高濃度的生物堿,可使獵物在半分鐘內(nèi)麻木呈休克狀態(tài)。毒蜘蛛飽餐一頓,然后用它的糞便供日輪花生長。它們狼狽為奸、兇殘無比,連山林之王美洲豹和獅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同時,她還看見幾處日輪花的花叢下殘存著一些動物的白骨。不用說,定是那些不諳世故的小獸們被猛獸追得走投無路而誤闖禁區(qū),用它們的生命作代價,給后來者留下警示……為逃避水池中的鱷魚,卻沒想到會遇上日輪花和毒蜘蛛?？膳碌脑紖擦謨?nèi)真是危機四伏、險象環(huán)生,使人防不勝防犓趕緊將布條扯斷,只見花叢下面的毒蜘蛛正蠢蠢欲動,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退回來。

她走到一條谷口,突然發(fā)現(xiàn)一條小溪。清澈的溪水從谷縫里流出來,為她帶來甘甜,也帶來希望。她不顧一切地撲向小溪,把臉埋進溪水里,就像投進母親的懷抱一樣,拼命地吸起來,溪流不僅使她擺脫干渴的困擾,而且成為她旅程中的伴侶和向?qū)АＫ钚磐ㄟ^這條生命線,就可走到它匯入大河的地方,就可走出叢林,回到親人的懷抱

彎彎曲曲的小溪時而繞過叢林和峽谷,時而穿越沼澤和泥潭。無論前進的道路多么艱險、曲折、坎坷,她都以驚人的毅力頑強地堅持著。小溪成為她前進的坐標(biāo)、戰(zhàn)勝困難的希望。她心里明白,一旦離開小溪,她將迷失方向,將會永遠葬身在迷宮般的熱帶雨林里。

她走呵走呵,忘記了時間的早晚。經(jīng)過長途跋涉,她的衣服早撕成碎片?；鹄崩钡奶枌⑺嗦愕纳眢w烤得一片焦糊,酷熱的暑氣使她頭昏眼花。還有數(shù)不清的蒼蠅、蚊子和山螞蝗,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她,但她極力忍受著。

朱利安妮順著小溪,終于來到一條寬闊的河面。河面波濤洶涌、濁浪翻滾。她正朝著河面出神,突然遠處塵土飛揚。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幾只獅子在寬闊的河灘上追逐獵物。獅子發(fā)現(xiàn)了她,咆哮著撲了過來。她嚇得魂不附體,只得沿著河岸拼命地奔逃。獅子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還聽到獅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聲犓知道獅子很快就會追上她,于是"撲通"一聲跳進了波濤滾滾的河中。獅群呆呆地蹲在河岸,充滿了失望。

朱利安妮拼命地游向河心。不一會兒,腫脹的手臂疼得無法抬起,她只能隨波逐流。洶涌的波濤撲面而來,她感到力不從心,嗆了幾口水,昏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躺在一處沙灘上。她想站起來,渾身卻癱軟無力。她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一步一步地往前爬,手指被砂子磨破,每前進一步都疼得鉆心,但她沒有停下來。她深信只要沿著河灘爬下去,就一定能爬出死亡線,爬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太陽躍過頭頂,很快又西斜了。她不知爬了多遠,也不知爬了多久。當(dāng)她爬到河岸的一道拐彎處時,忽然發(fā)現(xiàn)前邊?？恐粭l小船,岸邊有條小路一直通往森林,終于到達有人類居住的地方犓欣喜若狂。她好不容易爬到小船邊,扶著小船想站起來,雙腿卻不聽使喚。這時,轆轆饑腸再次向疲憊的大腦發(fā)出饑餓的信號。她雙手抓住船幫子好不容易夠著船沿,想找點果腹的東西。然而,艙內(nèi)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她大失所望,不由重新躺在沙灘上,望著蔚藍的天空發(fā)出輕輕的嘆息。

突然,她發(fā)現(xiàn)船底棲息著一群河螺,忙取過來用鵝卵石砸開,取出里面的肉放進嘴里……吃下幾顆生河螺肉,她感到有了些精神,掙扎著站起來,順小路走了進去。

小路將她帶到林中的一棟小木房前。她叩了叩門,輕輕地叫:"屋里有人嗎"

見里面沒有反應(yīng),她于是用力將門頂開,走了進去。屋里放著一只摩托艇和塑料布包著的一桶汽油,卻沒有人。夜幕迅速降臨,還不見有人來,朱利安妮不得不用木棍頂住門,用塑料布將身體裹得緊緊的,只露出個頭,在木制地板上睡了。這是飛機失事以來她不受任何干擾睡的第一個安穩(wěn)覺。她夢見回到家里,正為飛機失事而傷心的父親迎出來,將她摟在懷里,含淚道:"我們的朱利安妮回來啦牶⒆,你真是好樣的,爸爸為你驕傲"

望著興奮不已的父親,朱利安妮頓時熱淚盈眶……她幾次從夢中笑醒。

第二天早晨,她順著小路回到河邊,還不見有人來,她于是坐在船邊休息了一會兒。

突然,聽見身后有響動,她不由警覺地站起來。抬頭一看,只見三個獵人模樣的小伙子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道:"喂,你是誰"

這是朱利安妮幾十天來第一次聽到人的聲音,激動的淚水頓時奪目而出。她喃喃地道:"上帝啊,我得救了……"她倒在年輕獵人的懷里昏了過去。

飛機失事后,她以驚人的膽識和毅力,克服重重艱難險阻,終于沖出亞馬遜河流域的熱帶雨林,活著回到父親漢斯·凱波克身邊。

選自《中外故事》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