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

古巴小男孩埃連已經(jīng)成了世紀之交的新聞人物。圍繞著他的去與留,美國各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然而,這個事件僅僅涉及一個孩子,相比40年前的一件往事,埃連事件只具有某種象征性。

1.4萬多古巴孩子前往美國

1959年,卡斯特羅上臺后,古巴人中間很快流傳著一個小道消息,說政府將要把兒童和他們的父母分開,把兒童直接安置在政府的教育營里。這個消息使得很多人惶惶不安。就在這時,美國駐哈瓦那的使館宣布:美國取消兒童申請簽證必須有父母同行的規(guī)定,兒童可以單獨申請去美國的簽證。這個決定傳開后,很多古巴人都帶著小孩前往美國使館,以各種名義為他們單獨申請去美國的簽證。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有至少1.4萬名18歲以下的古巴孩子在沒有父母陪伴的情況下到了美國。這些古巴孩子到美國后,有的在親友家落腳,沒有親友投靠的,由政府和慈善機構(gòu)撫養(yǎng)一段時間后,多數(shù)在一些愿意收養(yǎng)的人家找到了歸宿。他們的親生父母,有的在后來幾十年的時間里陸陸續(xù)續(xù)通過偷渡或正當移民途徑來了美國,更多的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機會和在美國的子女團聚。佛羅里達海峽就這樣無情地隔開了天倫和親情。

40年過去了。這些當年孤身來美的古巴孩子早已成了地道的美國人,很多是中產(chǎn)階級。

他們常常懷著復雜的心情回顧往事。從一方面來說,美國給了他們自由和成功;但從另一方面說,這使得他們失去了父母的關(guān)愛,這又是人生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當他們來美國時,是父母替他們作的決定;當他們成人以后,免不了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當初不來美國,而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他們會比現(xiàn)在幸福嗎?

中央情報局的“陰謀”?

就在這時,一個當年的古巴難童、現(xiàn)在在美國芝加哥德保羅(DEPAUL)大學工作的女士完成了一項有關(guān)研究,說這1.4萬古巴兒童來美國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陰謀,目的是要動搖古巴的人心,搞垮卡斯特羅政權(quán)。她說當時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出的主意,由司法部長、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的兄弟羅伯特·肯尼迪批準。中央情報局先在古巴散布謠言,搞得人心惶惶,然后由美國大使館宣布改變兒童簽證條件。換句話說,這1.4萬多古巴孩子來美國絕不是美國人發(fā)善心的結(jié)果,而是美國政府顛覆古巴戰(zhàn)略的一部分。這項行動的代號叫“皮特·潘”。皮特·潘是歐美童話故事中會飛的小精靈,他幫助兒童逃脫惡人的擺布,飛到了夢的國度,過上了傳奇生活。用這個名字作為這個行動的代號,其含義不言而喻。

只要在美國生活一段時間,人們就會從學術(shù)和新聞界那里聽到形形色色的政府“陰謀”,而它們多半并非空穴來風。對這個“陰謀”,筆者覺得完全有可能是真的。因為一個國家的大使館不可能自作主張改變簽證條件,而美國中央情報局當時也確實一心要把卡斯特羅趕下臺,因此,破例允許這1.4萬多古巴孩子來美國的背后多半會有政治目的。何況美國對古巴的移民政策本來就是反卡斯特羅戰(zhàn)略的一部分,因此這甚至不是陰謀,而是盡人皆知的陽謀。

不過,陰謀也好陽謀也罷,都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古巴人為什么會被“政府要把子女和父母分開”這個傳言搞得人心惶惶呢?美國中央情報局難道有這樣的神通,只要散布一個謠言就能讓別的國家的老百姓自覺自愿地把子女送到異國它鄉(xiāng)嗎?

還是讓歷史來回答這個問題吧。

親子隔離的教育政策

1958年1月,當卡斯特羅還在打游擊時,一個法國記者采訪了他?？ㄋ固亓_暢談了他將要在這個加勒比的島國上實行的農(nóng)村公社烏托邦:

“我將建立起2.5萬人左右的農(nóng)業(yè)單位……這些單位將為兒童設(shè)立訓練中心,因為教育兒童比教育成年人容易得多……兒童們將由集體負責他們的居住、飲食、穿著和教育,但這些兒童將用他們自己的勞動來使得他們的中心經(jīng)濟上自立,償還國家提供給他們的工廠和機器?！?/p>

卡斯特羅上臺后一年多一點,就發(fā)起了一個全國規(guī)模的掃盲運動。古巴所有的中學被關(guān)閉,13歲以上的少年男女組成“縱隊”開赴農(nóng)村和邊遠山區(qū)為農(nóng)民“掃盲”。另外學生還要宣傳農(nóng)業(yè)改革,將農(nóng)村革命化。運動持續(xù)了一年,動員了25萬以上的學生。

同一年,卡斯特羅又建立了“革命指導學?！毕到y(tǒng),招收14歲以上的學生接受革命教育,把他們培養(yǎng)成未來的干部。這個學校有地方分支和全國中心,這些都設(shè)在農(nóng)村,學生必須和家庭分開,過集體性的軍事生活。

也在1961年,卡斯特羅建立了培養(yǎng)小學教師的專門學校,招收12歲以上的兒童,送到他曾經(jīng)打游擊的馬埃特臘山區(qū),在那里用自己的勞動蓋校舍。和“革命指導學?！币粯?學生和家庭隔絕,在這里過兩年集體軍事化生活,然后去另一個農(nóng)村學校訓練兩年,最后才被允許回到哈瓦那,在一所教育學院學習。

不但如此,古巴革命后教育改革的中心就是要把兒童和家庭分開,為此國家投入大量財力建立寄宿學校,還有全日制托兒所,父母必須把出生一個月的嬰兒放進去。卡斯特羅甚至有時覺得學生在星期六也沒有必要和父母團聚,他說:“學生從星期一進學校,一直到星期五或者星期六回家。我們還要看看哪個辦法更好:是讓他們星期五回家,還是讓他們在星期六參加完了體育活動后在下午回家?！?/p>

了解了這些真實的歷史,人們就會理解那些把子女送往美國的古巴父母的惶恐和迫不得已了。在強橫的國家機器面前,他們無法保護子女。親子分離是痛苦的,但被迫過軍事化的集體生活更為恐怖。兩者相較,這些父母還是選擇了前者。

熱心于揭露“皮特·潘行動”這類“陰謀”的人,可能有兩種。一種是對政府和權(quán)力———無論是專制制度還是民主制度———始終充滿警惕的人;另一種是對自由習以為常到了以為不需要付出代價的人。前者是社會的清醒劑,后者是社會的腐蝕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