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原
兩年前,妻子下崗賦閑,在家悶得慌,從友人家抱回一只小狗作伴,喜其蹦蹦跳跳之態(tài),取名“跳跳”。跳跳是一只很平民化的叭兒狗,雖非名門之后,但在妻子的悉心調教下,居然也有了幾分狗德。比如,按時如廁,不吃嗟來之食,語不高聲,更不狗仗人勢地狂吠,等等。一天,居委會主任送來一紙通令,限期為狗上戶口,否則格殺毋論。妻子一算帳,跳跳的“戶口費”比她一個月的下崗生活費還高出一截,自然舍不得這筆錢。然而接下來,從電視新聞上看到打狗隊勇猛捕殺無證狗的鏡頭,又實在慘不忍睹,妻子一咬牙,為跳跳交了“狗頭費”,買得了“生存權”。此后倒也相安無事。
前幾天,讀曼昆的《經(jīng)濟學原理》,書中談到“科斯定理”,舉的例子正是養(yǎng)狗。書中對于養(yǎng)狗者和無端受到狗騷擾的鄰居該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損益費用,作了透徹的說明。于是,禁不住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地對當初跳跳的“狗頭費”產(chǎn)生了興趣。一問妻子,發(fā)現(xiàn)這筆錢繳得疑點多多。
論理,政府部門從公眾手上收取費用,是因為收費者為繳費者提供了某種服務,繳費者也有權利要求收費者提供相應的服務。比如,有關部門從跳跳們身上收了幾百元錢,理應為跳跳們提供諸如防疫針一類的服務,以防它傳播疾病,危害他人,或者為跳跳們提供一些項圈之類的用具,并要求狗主人派上用場,不讓跳跳們溜達時亂拉亂撒。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我家跳跳的狗德高得在某些方面堪為人師,也不得不為同類的劣根性付出代價。因為生而為狗,便不能不考慮他人的利益,并為之盡一些義務。實際上,在繳費時,繳費處也的確備有項圈之類的用具,但要另外收費,而且不買不行,防疫針也是一定要打的,而且只能在指定的平日為人抓藥打針的一處小診所打,費用當然得另付。雖然跳跳前不久剛在省級醫(yī)院注射過防疫針,但小狗遇到人,有理講不清,還是交錢又挨了一針??傊?,妻子為跳跳繳了幾百元錢的“狗頭費”,并未從收費者那里享受到一星半點服務,跳跳雖然無怨無悔,妻子說起來還是憤憤不平。
借用經(jīng)濟學家的里手話,養(yǎng)狗是一種具有“負外部性”的行為,狗們的亂拉亂撒、亂喊亂叫,破壞了那些不養(yǎng)狗的人的生存環(huán)境。根據(jù)“科斯定理”,養(yǎng)狗者使受狗騷擾者承擔了相應的成本,理應給后者一定的補償。據(jù)說,對于這類外部性的問題,由政府出面比由私人談判的效果更佳,可以更有效率地維護不養(yǎng)狗的人的利益,因而有關部門出來管一管,倒也說得過去。
新聞報道說,本地的狗數(shù)以萬計,算起來,那次轟轟烈烈的“狗頭費”行動,可以收得幾百上千萬的款項。照說,有了這么大的一筆錢,即便跳跳們未能受益,那些不養(yǎng)狗的人的境況總該多少有所好轉。然而,迄今為止,尚未見到任何這方面的跡象。跳跳們的主人交了幾百元錢后,狗行狗素,照樣亂拉亂撒,亂喊亂叫,那些不養(yǎng)狗的人的境況不見絲毫好轉——小診所和狗項圈的產(chǎn)銷單位及相關人員的財政狀況好轉應另當別論。這便意味著,養(yǎng)狗者出了一大筆錢,并未享受到相應的服務,而那些受狗騷擾之害的人,也未從養(yǎng)狗者為養(yǎng)狗行為支付的費用中獲得補償。這樣,有關部門從跳跳們身上收的一大筆錢,便顯得有些師出無名了。
當然,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性,即有關部門把這筆巨款用在其它的公益事業(yè)上,造福于所有養(yǎng)狗或不養(yǎng)狗的人了。但這么一筆公共投資,應當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比如,某大款為公益事業(yè)捐了一筆錢,蓋座希望小學或是圖書館什么的,大都會以捐款人命名,媒體還會發(fā)個小豆腐塊,使大家知道這筆錢的著落。這回卻不見有“跳跳學校”或“跳跳圖書館”之類的建筑拔地而起的動靜??磥?,人和狗還是有區(qū)別的,人可以對狗講人道,狗卻不能向人要狗權的。但不管怎么說,這么大的一筆錢到底派作了什么用場,有關部門不作任何交代,總有點說不過去。
朱總理曾說,亂收費是一種很不好的行為,會引得民怨沸騰。我想,收費之所以冠以“亂”字,一是因為收費名目不正,二是因為收費后的花銷不透明。繳費的人花了錢,卻既得不到、也看不到實在,自然會嘖有煩言。跳跳們的那筆“狗頭費”算不算亂收費,不好妄下判斷,但運作過程不太規(guī)范是可以肯定的。對此,我家跳跳可以不加追究,但作為出資人,心存疑慮也是正常的。這樣的事情一多,說是民怨沸騰并不為過——“狗”不“叫”,性乃遷,何況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