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和平
大約半年前,久未來往的晴忽然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有在法院工作的朋友。我問她遇到了什么麻煩,她在電話那頭唉聲嘆氣地表示一下子也說不清,于是擇了時間把我約到一處公園面談。
放下手頭的事匆匆趕去,見到的她果然一臉愁容。
她說她的隱私遭到了前夫的侵犯。
我靜靜地聽著她的敘述。
兩年前,我與丈夫在分居了一年多后終于斷了雙方之間的夫妻關(guān)系,法院把5歲的女兒蘭蘭判給了我。法院對這樁離婚案的最終判決,在我們雙方看來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在我,因為本來就是我提出的離婚訴訟,當(dāng)然不存在任何異議;在他,由于他每個月的經(jīng)濟收入幾乎等于我的三倍,況且在財產(chǎn)分割上我也作了較大的讓步,似乎更像是個贏家。
離婚后,前夫基本上每隔一兩個月都要來看一次女兒,每一次來我都盡量回避。然而去年夏天有一次他來看女兒,由于幼兒園和學(xué)校放暑假,即將成為小學(xué)生的蘭蘭住在外公外婆家,一時無法回避,出于禮貌,我只好無話找話陪他聊聊。他講了許多跟我分手后生活中不如意的事,說他盡管在單位里混得不錯,收入也比過去有所增加,但也許是對他過去有這么好的一個妻子,這樣美滿的一個家反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報應(yīng),從那以后所有接觸過的女人竟沒有一個能真正讓他動心。跟前夫分手后,我的日子過得并不好,看他這樣坦誠,我也忍不住動情地講了一些真心話。等到一個個話題講完,我和他相對無語時,已經(jīng)夜深人靜了。我說我要休息讓他離開,他也十分知趣地站起來向我告別,然而就在他拉開門行將離開時,忽然又返身擁住跟在他身后的我,任憑我反抗也不松手。
那天夜里他沒有走。當(dāng)他在我身旁沉沉地睡熟后,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我十分后悔,后悔的是既已分手怎么會又發(fā)生這種事,我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跟著我過清貧日子的女兒。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他又來了,說是想看看前幾天來時沒有見到的女兒,其實我清楚他的真實來意,我拒絕了他。不光這一次,此后的幾個月里對他越來越頻繁的造訪和要求,每一次我都堅決予以拒絕。記得有一回我還沒好氣地對他說:“別以為你多掙了幾個錢就可以讓任何女人聽?wèi){你擺布,你走吧,今后別再來煩我?!?/p>
春節(jié)期間,在證券公司工作的妹妹來我這兒做客,跟妹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妹妹介紹說他姓陳名鐘輝,是他們公司的電腦工程師,比我大四歲,未婚。
我明白妹妹的苦心。坦率地說,離婚至今一年多,重新再組建一個家庭的念頭我也曾有過,親友和單位里姐妹們?yōu)槲业氖逻@一年多來也沒少操心。為這事妹妹曾跟我爭過,記得有一次她給我介紹了一個據(jù)說很優(yōu)秀的男人,雖有過短暫婚史可沒孩子,因當(dāng)時為別的事心情不好,見過一次面就給回了。就為了這事,后來妹妹在電話里怒氣沖沖地向我發(fā)火,罵我虛偽。雖說事后我也覺得這事做得很沒修養(yǎng),可反過來再想想這畢竟是終身大事,況且我又是一個曾經(jīng)歷過波折的女人,夫妻恩愛、家庭幸福之類,早已成為幻想。
然而,我畢竟是一個女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
我沒有回絕妹妹的好心好意,答應(yīng)先避開女兒跟他接觸接觸??晌覜]有想到的是,僅隔了幾分鐘我就改變了以往的固執(zhí)。當(dāng)我端著剛剛做好的湯圓回到房間時,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正像一個大孩子似地跟蘭蘭神情專注地玩著游戲機,蘭蘭樂得拍手叫著“我贏了,我贏了”。接下去的情景忍不住讓人發(fā)笑:他把他那只仿佛特別大的鼻子向蘭蘭伸過去,于是伴隨著一、二、三……蘭蘭的小手在他鼻子上一上一下刮著。
我和鐘輝的關(guān)系發(fā)展得很快,沒有任何的波折,也沒有過任何的不快。記得他第一次正式邀請我和蘭蘭去公園游玩時,我還真有些別扭??墒钱?dāng)我看見他已買好門票左顧右盼地在公園門口等著我和蘭蘭時,那些擔(dān)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畢竟已是春天了,走進(jìn)公園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美。我像不懂事的小女孩般歡呼著在草地上跑,在樹林里跟蘭蘭和他捉迷藏。我讓風(fēng)盡情地吹拂起我的頭發(fā),任船槳打濕我的衣衫。蘭蘭說:“媽媽你今天怎么像個瘋婆?”我說:“不,媽媽是高興,人只有高興時才會這樣。”也是在那一天那一刻,他長久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我愛蘭蘭,也愛你!”此時我才感到,是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也許,從此我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可是,我所渴望的幸福,可望而不可及。
秋季里的一天,妹妹忽然登門,臉色很不好看。她一進(jìn)門便問我:“姐,你跟陳鐘輝的關(guān)系到底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
妹妹的話問得突然,我以為她純粹是出于關(guān)心,或者嫌我們進(jìn)度太慢,就隨口回了一句:“這事可急不得,不管怎么說這是婚姻大事,況且我已不是頭一回上轎的大姑娘了?!?/p>
“虧你還知道這是婚姻大事?”妹妹的話語中帶有濃濃的火藥味。我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仍不緊不慢地說:“怎么了?鐘輝跟你說他等得不耐煩了嗎?照他的脾氣,不太可能吧?”
“鐘輝?你還提陳鐘輝?人家陳鐘輝快沒臉做人了。
“我問你,既然你跟陳鐘輝已發(fā)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為什么還要跟你過去的男人藕斷絲連?”
我忽然想起會不會是因為前夫有時要來看看蘭蘭,鐘輝為此而不高興?便說:“蘭蘭終究是那個人的親生女兒,他要來看看他的女兒,我能反對嗎?”
“何止是看看!”妹妹忽然得了理不饒人似地朝我嚷嚷,“我問你,你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在欺騙他,甚至跟那個男人上床?”
瞧著妹妹一臉的嚴(yán)肅,我忽然感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想了想說:“有過一次,可那是在認(rèn)識陳鐘輝以前?!?/p>
“但那個人可不是這樣說的?!?/p>
“你說那個人指的是誰?”
“還會有誰,你那早已離了的前任丈夫呀……”
我這才從妹妹口中得知,就在一個多星期前,前夫忽然到鐘輝所在證券公司,當(dāng)著公司里眾多人的面作了番自我介紹后,又告訴鐘輝說他正準(zhǔn)備與我復(fù)婚,又胡說我也有這種愿望。不光如此,他除了把那次我曾后悔過的事擴大成這樣的性關(guān)系從未間斷過之外,還對鐘輝造謠說我多次向他訴說陳鐘輝這個人除了賺錢多,什么也不是。他之所以要如此破壞鐘輝和我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是有原因的。許多日子以來,由于他的糾纏始終沒有得逞,在得知我與鐘輝相戀后便精心策劃了這一幕。我并不否認(rèn)離婚后曾失身于他,但這事我從未覺得有對不起鐘輝的地方,因為這事發(fā)生在認(rèn)識他以前。記得一個多月前的一天晚上,鐘輝在蘭蘭入睡后,曾向我提出過要求,因為我真心愛他,在他的纏綿下,我也忍不住動了情,但后來我還是守住了最后一道關(guān)口。鐘輝雖有些掃興,可最終還是理解了我。然而今天,那個男人卻利用我的那次糊涂,向鐘輝添油加醋地把我?guī)缀趺枥L成了一個淫婦。
妹妹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很同情我,她寬慰我說:“姐,你放心好了,鐘輝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不會輕易地就被一個虛假的故事左右的?!?/p>
我當(dāng)然希望這一切都會有驚無險地過去,但我也深知這畢竟不是個虛構(gòu)的故事,而是的的確確發(fā)生過的。盡管我可以將此看成我個人的私生活,但那個曾是我丈夫的男人,以及那個即將成為我丈夫的男人則完全可以輕而易舉推翻我的觀點,他們甚至可以認(rèn)為我的所作所為就是不折不扣的通奸,哪怕這越軌之舉僅此一回,哪怕這奸夫不久以前還是我的丈夫。我把這件事越往深處想心里就越亂,心里越亂就越害怕,怕的不單單是由此會失去鐘輝,更是我的名聲。我也曾許多次打電話給我的前夫,想責(zé)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可每一次當(dāng)他拿起話筒,我的心頭便忽地涌上無以言狀的厭惡。后來總算鼓起勇氣,當(dāng)他默不作聲聽完我近乎歇斯底里的發(fā)作,居然不陰不陽地調(diào)侃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可不這樣看。你難道真的記不起了?那天夜里是你主動提出,我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你。還有你那個叫什么陳鐘輝的工程師,我可從來沒有當(dāng)他面說過你的壞話,我只是告訴他,我和你雖然正式離婚已有兩年,可這親密的關(guān)系卻一直保持著,你難道能否認(rèn)嗎?”
那次與他通話,使我總算領(lǐng)略到當(dāng)一個卑鄙的男人要報復(fù)一個軟弱無助、讓他碰過釘子的女人時,是真的任何事都做得出來的。
發(fā)生這件事后,鐘輝一直沒有來看我,倒是蘭蘭曾多次告訴我陳叔叔到學(xué)校去看她。我曾給鐘輝打過幾次電話,可讓我受不了的是,每一次他都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地與我聊這聊那,從來不提我前夫去找過他的事。我知道他是想等我先開口,甚至他還會等我先向他說出那句我無論如何不會向他說出口的“分手”。
兩個多月前,單位里一個跟我十分要好的小姐妹問起我跟鐘輝的事,我如實向她訴說了我們之間說不清楚的尷尬,以及發(fā)生這事的前前后后。她聽后先是為我氣憤,為我不平,繼而問我:“你為什么不去法院告他?無論你跟他發(fā)行過什么事,都是你和他雙方的隱私,任何一方在沒有得到對方同意的情況下都無權(quán)向第三者公開的,況且他向你現(xiàn)在的男友公開這事,完全是出于惡意,是為了要達(dá)到損害你名譽的目的?!边@個小姐妹的話提醒了我,于是我去找了律師,實在無奈之下又想到了你……
晴講完了,我的心緒無法平靜。許多年以來在我們這個社會,多少人對于自己精神上受到的莫大傷害無可奈何,這似乎已成了習(xí)以為常的事,為什么?就因為人們對于法律的淡漠與無知。
我決定幫助孤立無援的晴,讓任意傷害他人、無視法律的人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我找到一位在律師事務(wù)所供職的朋友,他說,你講的那個人犯的就是典型的侵犯隱私罪。不過,目前我國尚無相關(guān)的明確法律,可以告他一個侵犯名譽權(quán)罪。
我把幾天來走訪所得到的信息向晴轉(zhuǎn)告時,她在電話里哭了,是因為她重新可以在鐘輝面前清清白白做人,是因為高興。
讓晴,讓我和所有同情她的人意料不到的是,此案總算有了分曉那天,陳鐘輝竟也不請自來出現(xiàn)在聽眾席上。當(dāng)晴的前夫當(dāng)庭向她道歉時,大廳里顯得特別靜,繼而,我看見許多人向晴伸出了友誼、關(guān)切之手。
晴與陳鐘輝的婚禮,我因正巧外出而沒有參加,但后來我收到了他們寄來的照片,他們相依偎著,笑得很好。(責(zé)編丁可)
現(xiàn)代婦女2000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