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銀成

已升入中學的兒子，這天午飯沒吃幾口，起身鉆進了自己的臥室。妻惱火地責罵幾句，我擺手示意她別吵。“知子莫如父”，孩子低落的情緒，使我聯(lián)想起一個月之前……

那天中午，我照例站在陽臺上，等待著放學歸來的兒子在一群中小學生中歡快雀躍的身影。然而，這天闖入我視線的兒子，斜背著書包低著頭，手提著紅領(lǐng)巾走在后邊。從進屋后的對話中得知，他被同班的兩個留級生打了。原因是，新年同學間互贈明信片，一個女同學給他贈了一張而拒收了留級生的一張……看到他外套背部的痕跡，我問：“這個鞋印是怎么回事?”兒子面色通紅地小聲說：“是另一個大個子留級生踹的，他們在社會上有人?！蔽衣牭健吧鐣眱勺?，又吃驚又好笑，我說：“他叫什么名字?”“他叫劉岳，曾單獨和我打過一回，沒占上便宜，就找后臺了?！蔽艺f：“小小年紀，懂什么叫后臺?你是學生，你在學校里，不是在黑社會里，同學之間能忍則忍。”后來，憤憤不平的妻子將此事告到了校長那里。為此，那兩個留級生在全校被點了名，并寫了檢查……從頭到尾我沒出面。我想，男孩子的好斗是難免的，況且，我的學生時代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

兒子今天的模樣，我猜一定與一個月前的這件事有關(guān)。見他趴在自己的床上，手中擺弄著鑰匙鏈，我輕聲問道：“怎么回事?”“沒什么?！薄笆遣皇呛蜕匣赜嘘P(guān)?”“沒啥，我不怕?！蔽矣终f：“記得老虎和狗熊打仗的故事么?”“記得?！薄耙獱幦∽詈蟮膭倮仨毘院蔑??！彼樕虾翢o表情，還是空著肚子上學去了。到了晚飯后，他才告訴我，中午在操場一角，幾個高年級的學生打了他，領(lǐng)頭的又是那個劉岳?？雌饋?，這次若不設(shè)法平衡兒子的心態(tài)，勢必要影響到他的學習。看來，我明天中午得出面了。

地點選在離校門不遠的一個路口，我一邊給兒子打氣，一邊琢磨這次如何幫助兒子的策略：見面一頓拳腳，在兒子面前一展身手?對一個小孩兒不大合適；告到校長處?于事無補；約請兩家家長見面，彼此討個公道?大可不必。我叼著煙在路邊徘徊，抬手看表，是下午1點35分了。忽聽身邊的兒子小聲說：“看，他們在那邊?！蔽翼標种傅姆较?，看到幾個中學生，一路說笑，迎面走來。不知為何，我的心臟竟急劇跳動起來，我暗罵自己老了。兒子叫了一個小孩的名字，只見一個小個子的男孩略一駐足，然后走向我們，其余幾個則遠遠站在一邊。男孩兒走近我們，兩只大眼睛望著我，我說：“跟我來?！彼易吡耸畮撞剑瑏淼揭惶幓ǔ剡?。我抬腳踏在池邊沿上，嚴肅地說：“你坐下。”他仍盯著我的眼睛，默默坐在我對面。我此刻突然感到急躁又空洞，只好不停地吸煙，兩眼狠狠地盯著他。眼前這個幼小的身軀，在我面前呆板無力，那雙本應(yīng)活潑的眼神，此刻布滿恐懼。數(shù)秒鐘后，他小聲說：“我錯了還不行嗎?”我說：“不行，叫你爸爸來，因為你不是第一次了?！彼f：“沒那個必要?！蔽艺f：“有膽量，你們倆一對一打給我看，不要仗別人的勢。”他說：“是他們自愿幫我的。”我說：“現(xiàn)在我也是自愿的，能不能隨便揍你？”他低下了頭。

我原先想像的那個可惡頑童，原來竟是這么瘦小，不由使我產(chǎn)生幾分憐憫。他們剛剛開始的人生，還有許多日子要共有一個天地。站在一旁的兒子，看著我的神情說：“爸爸，我也有錯。”我用手摸著他的頭，表示贊成他的大度。我猜馬上要打上課鈴了，所以想又快又好地解決這道難題。我看著兩個正企盼著我的少年，原本無頭緒的大腦，忽地涌起一股熱潮。我叫過兒子，拉著他的手說：“你能原諒?fù)瑢W，這很好?！彼c點頭看著我。我又拉過那男孩的小手說：“你們是同學，應(yīng)該成為朋友，你說呢?”他也點點頭。我說：“來，你們握握手，向?qū)Ψ秸f‘你好?！眱呻p稚嫩的小手，顫顫地握住了。

此后，天真和歡悅的容顏，又重浮現(xiàn)在兒子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