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平
為了當節(jié)目主持人,他跑了幾十家電臺、電視臺,毛遂自薦,但統(tǒng)統(tǒng)被拒之門外,因為他只是一名鉗工;報考上海戲劇學院也名落孫山,因為有人說他“腦袋長得太小”,充其量只是個“二流演員”——個中的辛酸甚至屈辱,程前沒齒難忘……
20歲時的程前從未奢望過自己會像今天這樣出名。那時,他在江西九江水泥船試驗廠當一名鉗工,技術(shù)很不錯,但他總想著自己應(yīng)該干些別的,比如當當演員、演個電影什么的,誰叫他的生父是電影明星程之哩!或許,他骨子里就有當演員的天份吧!
當然,所以這么想,還有其他一些更為深刻的原因。程前很小的時候就跟著養(yǎng)父程巨蓀下放到九江,家里社會地位不高,境遇自然就很差。在逆境中成長起來的程前,做夢都想走出九江這座閉塞的小城。他渴望著一種全新的生活。20歲的年輕人,總是充滿渴望的。
行動起來并不容易。九江很閉塞,他一個小工人,根本就不認識幾個人。生父程之在電影界有些影響,但遠在上海??磥?,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那是1981年前后,他開始在長江中下游的城市之間往來奔波。他帶上自己的簡歷、照片、幾乎是見一個差不多的單位就進,像電影廠、話劇團、電臺、電視臺之類,進去就毛遂自薦。那時,他對自己還是滿有信心的,外形英俊挺拔,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做做播音員、當當主持人、演個話劇什么的,他想肯定不會有問題。但他簡歷上的“鉗工”兩個字,無疑成了一道他難以逾越的障礙,而且,他還從未有過演藝方面的經(jīng)歷。所以,那些單位對他求職所表現(xiàn)出的冷淡和毫無興趣,就可想而知了。
那段時間里,程前先后跑過的單位有數(shù)十家之多、像九江的電臺、電視臺,無錫、常州、杭州、南京的電臺、電視臺,馬鞍山話劇團……無一例外地,他統(tǒng)統(tǒng)被拒絕了。有一次,他聽說浙江省肖山縣廣播站招播音員,他很有信心地寄去了一盤自己的錄音盒帶與照片,但就是這么一個縣里的廣播站,也毫不留情地將他拒之門外。
10多年以后,程前與倪萍前往常州,主持“綜藝大觀”常州版,地點是在常州電臺、電視臺的演播大廳。10多年前程前來常州臺求職被打發(fā)回去的事,臺里的人大概都還記憶猶新。如今,那位曾來求職的虔誠、稚嫩的毛頭小伙子,已經(jīng)是位大名鼎鼎的金牌主持人了。這或許讓常州臺的領(lǐng)導多少有些尷尬,對程前一般都是避而不見;實在必須見面的時候,表情也都很不自然?!捌鋵嵾@真的大可不必,世事變遷,此一時彼一時嘛!”程前說。所以,程前對臺領(lǐng)導一律都很熱情。我問他對多年前被拒之門外的難堪甚至是屈辱的經(jīng)歷,是否真的一點都不介意?!爱斎缓茈y忘記?!背糖罢f,“不過我那時也確實沒有多少讓人家非得留下我的理由。想想看,一個沒有當?shù)貞艨?、沒有學歷的小鉗工,僅僅是自我感覺還不錯?!阌帜芤笕思以趺礃幽?”
當時的程前卻遠沒有今天這么豁達、想得開。一次次遭冷遇、受拒絕,使他的心情沮喪、灰黯到了極點。不被賞識的委屈與痛苦,使他常常暗地里哭泣,心里不停地詛咒著造物主的不公與殘忍。
后來,他來到上海。在上海電影譯制片廠求職失敗后,他就準備報考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
那是1982年的夏天,演員當時成了一大批青年人最理想的職業(yè),上海戲劇學院的招生考試于是便轟轟烈烈,僅華東片的考生就有7000名。程前不敢懈怠,事先準備得很充分,對自己在場上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但最后他被刷了下來。當時表演系的系主任說過一句話:“程前?腦袋長得太小了,充其量只能奮斗到一個二流演員的水平。”系主任既然這么說了,程前當然也就沒戲。在生父家里,程前聞之此事,大哭了一場。程之心疼兒子,找到上影廠的導演宋崇,宋崇當時正在執(zhí)導影片《好事多磨》,主角是當時紅得發(fā)紫的影星郭凱敏。
“我那小子現(xiàn)在在上海,給他個小角色吧!”
程之說。
“沒問題?!彼纬缯f,“不過,您也得客串一下?!彼纬缡莻€很會講條件的導演。
程之答應(yīng)下來。為了兒子,他在影片里屈尊當了一回群眾演員。程前如愿以償?shù)剡^了一把當演員的癮。
程前在影片里只出場了一次,那是在“郭凱敏”的婚禮上,臺詞也只有一句:“放著那么多干部的千金不娶,偏要找一個農(nóng)村妞!”——因為是自己在銀幕上留下的第一句臺詞,所以,程前印象極深。
《好事多磨》公映時,程前已回到了九江。廠里的工人們認出了只出場一次的程前,都很激動,因為程前是他們的工友。程前在廠里一時間大名鼎鼎。
也是在10年后,在中央電視臺的演播大廳里,程前見到了那位當初曾斷言自己因“腦袋太小”而只能當一名“二流演員”的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主任。主任大概是不好意思與程前照面,總躲著。程前倒是熱情地上前打招呼,雖然主任的那句話曾長久地刺傷過他的自尊心。
作為一名成功的主持人,程前上影幕的機會多起來。有記者撰文指出,他在影幕上的表現(xiàn)“純屬玩票水準”,程前不以為然,因為程之對他的表演非常賞識……
可能是因為在《好事多磨》里的那一句半臺詞,程前終于被借調(diào)到九江市話劇團。這是程前生平第一次進入一個正式的文藝團體,他很珍惜這次機會。他的勤奮,他的天份,使得他很快就在團里的年輕演員中脫穎而出?!爱斞輪T,就要當最好的演員!”這是程前當時不無狂妄的心理狀況。當然,說這話時,他還很年輕,藝術(shù)上更談不上成熟。他心里對自己以后的發(fā)展,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把握。
但程前的表演天份,還是給行內(nèi)的許多專家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曾演過一個系列無實物小品。講的是三個故事,背景是長江上的一艘客輪。第一個故事講一個熱情而樂于助人的上海知青,表現(xiàn)他回上海途中那種近鄉(xiāng)情怯的微妙心理;第二個故事說的是一位怕老婆的上海知青,在江輪上想象著與老婆見面時的種種情狀。前兩個故事都帶有很強烈的喜劇色彩,觀眾們笑得前俯后仰,樂不可支。第三個故事講一個弟弟送他姐姐去當兵。這第三個小品還沒演完,臺下觀眾包括兩位中央戲劇學院的教師,就都哭了。程前將姐姐就要遠行的惆悵,姐弟相依為命、戀戀不舍的那一份親情實在是表演到了極致。
“無實物小品”是一種極類啞劇的表演式,由一個演員獨立完成,因為幾乎沒有語言,演員只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形體、動作、眼神和各種造型,來敘述情節(jié),展現(xiàn)人物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這對演員的要求無疑是極高的。程前的表演張弛有致,得心應(yīng)手。“如此年輕,委實難得?!毙袃?nèi)人如此評價。
雖然被認為是一個有發(fā)展前途的演員,程前在九江話劇團還是只呆了一年,就不得不回到廠里。因為他只是一個鉗工,話劇團無法解決他的編制。程前再一次開始了他東奔西走的求職經(jīng)歷。
1984年底,程前去了廣州。生父程之推薦他到珠江電影制片廠應(yīng)聘。在珠影廠參加考試期間,他聽說市公安局正在招廣州市電視臺《公安》欄目的主持人。他靈機一動,在珠影廠剛考完試,就去了廣州市公安局。
填完相關(guān)的表格,又回答了一些必須回答的問題,轉(zhuǎn)眼就到中午了。幾個警察給他買來了盒飯,是一盒燒鵝菜心??磥砭靷兌纪ο矚g他,把他看成是小弟弟,一邊看著他吃飯,一邊跟他親熱地聊天。多年以后,程前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那一幕,回憶起那盒香噴噴的燒鵝菜心?!澳銦o法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在九江,我養(yǎng)父是改造對象,對那些穿制服的人,我從小就既敬且畏,避而遠之??赡翘欤降谝淮斡心敲炊嗑靽?,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小皇帝似的,被他們寵著,關(guān)愛著,呵護著。那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背糖罢f他后來一直偏愛各種盒飯,‘‘吃不夠!”這可能便緣于他第一次吃盒飯時的心理感受。
等待的日子是難熬的。程前每天都要往廠里的傳達室跑,但每次收到的都是失望。有時,他會茫然地坐在家里獨自發(fā)呆。他真怕命運之神會又一次將他推向絕望的深淵。
那一天,他路過傳達室,沒有進去,他已經(jīng)害怕再去問門衛(wèi)有沒有他的信了。他低下頭,匆匆而過。走不多遠,門衛(wèi)出來喊了聲:“程前,你
程前與王雪純一起主持正大綜藝節(jié)目。的信,廣州公安局的。”
就如聽到來自天外的一聲福音,程前呆了好半天才走過去,拆了封皮。他看到短短的一行字:
請速來市局報到,并電告到站時間。
他手一松,通知書從指間滑落。他慢慢蹲下身子,捂著臉,旁若無人地哭了……
車到廣州站,程前從9號車廂下來,一個警察興奮地迎上來,接過他手里的包,隨即打開對講機喊道:“程前已經(jīng)接到,在9號車廂!”
呼啦啦,車前車后,一下子擁過來十兒個警察,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程前出站。
原來,程前電報里沒有寫清自己坐第幾節(jié)車廂,于是從第1到第13節(jié)車廂,每一節(jié)車廂下面都站著一名警察,人手一部對講機。誰先接到,就通知大家。
那時,廣州市公安局一直都在尋找一位普通話好、長相也好并且得有一股子英武之氣的主持人,來主持屬于他們的電視欄目《公安》,程前無疑成了他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公安局上下,對他的到來如此興師動眾,也就不難理解了。
程前于是成為公安局多年來第一個從外地城市調(diào)人的警察,而且還是個工人。
當天晚上,程前穿著一身嶄新的警裝,走上演播臺。那次,他主持的節(jié)目標題是:賭博害人不淺。
程前的主持人生涯由此開始,且一帆風順,名聲扶搖直上。從市公安局調(diào)進省電視臺,再調(diào)中央電視臺,一切似乎都那么順理成章?!捌鋵崳易畲蟮睦硐胧钱斠幻餮輪T,誰知一不留神就做了主持人?!背糖白晕艺{(diào)侃說。不過,因為當主持人名氣當大了,上銀幕的機會也會自己找上門來。曾與港臺紅星胡慧中聯(lián)袂主演過《梁山伯與祝英臺》,還有《馮百駒》、《南中國1994》、《亡命徒》等影視片,既飾演過英雄,也飾演過黑社會老大。“不錯,演得很松弛?!鄙赋讨赐晁钠雍笕绱嗽u價。“我覺得你以后的發(fā)展還是應(yīng)該在電影上?!背讨€說。程之是中國老資格的一代影星(1995年病逝于上海),是專家,是內(nèi)行,他的評價令程前為之陶醉。所以,當有記者撰文指出,他在銀幕上的表現(xiàn)“純屬玩票水準”時,他只是莞爾一笑,不以為意。
因為一篇文章,程前徹底改變了對趙忠祥的看法;因為一杯茶水,程前與王雪純成為屏幕上一對最好的搭檔。這就是容易憤怒也容易感動的程前的性情……
程前是個極性情的人,容易憤怒,也容易被感動。常常會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徹底改變他對一件事物和一個人的看法。
1988年,程前人選“如意杯”中國十佳主持人,排名第四。趙忠祥曾為這次評選寫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大意是這樣的:不能認為一個主持人會在臺上玩幾個魔術(shù)、唱幾首歌,就可以成為一個好的主持人。程前以為趙忠祥這句話是沖著他說的,因為他的參選節(jié)目里就穿插了玩魔術(shù)的即興表演,還朗頌了一首詩,《最后一次等待》。程前那時25歲,依然年輕氣盛,因為這句話便心存芥蒂,很長時間對趙忠祥都沒有好印象。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篇介紹趙忠祥的文章,里面講到趙忠祥的母親垂危,而趙忠祥卻在主持一臺節(jié)目。趙忠祥很孝敬母親,但他卻強壓住悲傷和淚水,堅持將那臺節(jié)目高水平地主持完。當他趕往醫(yī)院時,他的母親已撒手西歸……程前看完那段文字,感動得淚眼婆婆?!耙粋€孝子,一個盡心盡責的主持人,都是令人欽佩和從心底里敬重的。趙老師兩者兼而有之,我真心地敬重他?!薄驗檫@篇文章,程前對趙忠祥從此心懷敬意。有一次,他與一群大學生見面,一個學生問他,作為一位主持人,他與趙忠祥孰優(yōu)孰劣。程前反問:“你是學生嗎?”回答說是?!澳敲茨阌X得你與你的教授相比孰優(yōu)孰劣?”“我還是個學生,與教授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不錯,我們倆的情況相同?!背糖罢f:“我與趙忠祥老師也沒有可比性!”
程前剛與王雪純一起主持《正大綜藝》時,臺上合作得并不理想,給人一種貌合神離的感覺。臺下兩人也總戧著,互不相讓。王雪純?nèi)藰O聰明,是典型的才女,伶牙俐齒,嘴皮子尖刻,不肯饒人。程前覺得自己與王雪純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不到一處。1996年初,劇組正在討論300期《正大綜藝》,程前接到廣州的電話,說他的養(yǎng)父已被確診為癌癥晚期。程前天性至孝,與養(yǎng)父在九江相濡以沫20年,情逾骨肉。聽完電話,程前猶似五雷轟頂,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想到還要討論節(jié)目,就忍著淚走進辦公室。但內(nèi)心的悲痛還是一波波地往上涌,淚水又斷線珠子似地往下掉。大家都紛紛上來打問,程前本想說點什么,可一張口就泣不成聲,只好閉上嘴不言語。王雪純當時坐程前對面。王雪純什么也沒問,跑出去沏了一杯茶,放到程前面前,然后,又默不作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眼神里沒有詢問,只有深深的關(guān)切。“我當時感動得不得了,真是很難用語言來表述。她一句話沒說,可她端給我的那杯香茶,她的關(guān)切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現(xiàn)在,我們合作得非常好,王景愚老師說是越來越好,快爐火純青了。我覺得這正是我們彼此理解、信任、通力合作的結(jié)果?!背糖罢f。
(王萬民摘自《青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