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紹軍
俄羅斯宗教,就像俄羅斯的文學與音樂一樣,給人留下一種迷茫、深沉和苦難的印象。赫克(JuliusF.Hecker)教授寫于本世紀二十年代后期的《俄羅斯的宗教》在介紹俄羅斯人的宗教精神及其教會歷史與教義特點之后,屬意透視俄羅斯東正教會內部保守與改革的緊張對峙,以及革命給教會改革帶來的意外機緣。這本書既提供了地域宗教史的知識,也提供了宗教與政治互動的社會學知識。
俄羅斯從九八八年起接受了基督教,受苦的基督在俄國民間社會得到廣泛的信仰和崇拜。十六世紀中葉之后,基督教宗派主義在俄國繁衍,除東正教信徒外,其他教派的信眾數(shù)以千萬計。本書作者把介紹重點定位在作為國教的俄國東正教。俄國東正教會的發(fā)展是跟俄國中央集權政府的發(fā)展同步的,僧侶集團同世俗權力密切結合,因此,教會內部的傳統(tǒng)保守勢力也異常地強大與頑固。這在其教義方面,表現(xiàn)為固守不變的正統(tǒng)性。文盲的充斥和教士的無知,使民眾信仰缺乏教理的追求與理性的推動。俄國教會中不僅沒有出現(xiàn)奧古斯丁一類的神學家與傳教士,且在作為信眾典范的圣徒中,也幾無學者思想家的類型。內在信理方面的動力不足,使俄羅斯宗教更多向外在形式的方面傾斜。對俄國人來說,宗教首先就是敬拜和冥想,“深刻的崇拜與祈禱的精神是東正教的真正動力?!睘榇?,俄羅斯宗教蒙上了一層苦修主義的色彩。教會的人生觀鄙視“肉體”,認為其本質是罪惡的,“拯救靈魂”意味著“鄙視人世和壓抑肉體”,而虔敬行為就是指背十字架、悲哀、壓抑肉欲和死亡。這種苦修主義最突出地體現(xiàn)在教會所推崇與封奉的圣徒身上。其中,最普遍的一類是苦行類圣徒,“他們通常住在洞穴中,睡在棺材里,有時他們把自己活活地藏在墓穴里,開口處用一堵墻封著,僅留一個小洞,穿過這個小洞可以給住在里面的人送一點面包和水。他在這里住著,有時住幾十年,不見人,也不和人談話,最后因饑餓和污穢而死。當他幾天不收面包和水,并且從那里聽不到活的氣息時,洞穴口就被封起來,這個圣徒就被宣告已升天享受安息和歡樂。”還有一類十分普遍的圣徒就是“為了基督的圣愚”,“他們通常是蓬頭垢面、半瘋、半裸體的游民乞丐,脖子和踝骨上帶著鐵圈,因為多次受傷流出膿血?!彼麄兊纳胍骱凸緡伇唤忉尀樯裰I。顯然,這種苦修主義的做法只會把宗教完全引向神秘主義??嘈拗髁x與神秘主義構成了俄國東正教會保守與黑暗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猶若銅墻鐵壁。教會內部的改革力量,在它面前,屢戰(zhàn)屢北,總是碰得頭破血流。這一傳統(tǒng)也使具有宗教思想的知識分子完全疏遠了教會。教會不能接納知識分子,它就更缺乏改革的活力以及跟時代調適的理性機制。
有趣的是,教會步履艱難的改革最終竟由革命所促成。教會起初抵制與反抗布爾什維克的掌權,但革命卻使教會的自由派敢于“抬起沾滿血跡的頭”。一九二二年八月莫斯科召開了東正教改革派神職人員的第一次會議,改革派領袖呼吁跟蘇維埃政府建立正常關系。另一方面,新政權對以前受迫害的教派給予了巨大的寬容,使這些教派“雨后春筍般地發(fā)展起來?!鳖愃频膶捜葸€給了地方東正教教會,國家嚴厲干涉的只是企圖恢復其中央集權的舊反革命主教團。這樣,新政權為了保護自己,反對教權,卻創(chuàng)造了異常良好的宗教信仰的條件。作者在本書結束時斷言,宗教將跟革命理想并存,勝負屬誰“歸根結底取決于人性本身”。
(《俄羅斯的宗教》,赫克著,香港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一九九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