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陳嘉芬
那天下了公車之后,一陣大雨落下。我快步穿過馬路走進(jìn)校門,雨倒是存心捉弄似地愈下愈大??粗鴱拇箝T到活動中心變得好遙遠(yuǎn)的路程,我忽然有些恨起眼前這些毫無幫助的椰子樹了。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過去
正當(dāng)我狼狽不堪地在雨中走著,一個西裝筆挺的高大男子迎面而來,手中撐著把傘。然后,這個人停在我面前了。
“小姐,請問文學(xué)院怎么走?”他微笑地問著的同時,手中的傘也伸向前來。
我指了指距離不很遠(yuǎn)的文學(xué)院。他道了謝,傘卻沒有移開,只是看著全身濕透的我,然后仍然微笑地問:“你要到哪里?我送你過去?!?/p>
我指了椰林大道的盡頭,尷尬地笑了一下。
“沒關(guān)系。”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倒是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慷慨善意震了一下,剎那間竟忘了該答應(yīng)還是拒絕。
途中稍微交談了一下,原來他是來找人的,找一個歷史系的學(xué)生。那該是個美麗的女子吧,要不也是個重要的朋友。否則,他怎會甘冒著傾盆大雨來這陌生的校園中尋找呢?
我心想,卻沒有再多問。
大姊姊,給我10塊錢好不好?
從宜蘭回到臺北的那個星期天下午,真的是疲憊極了。連夜來苦于失眠加上久未痊愈的感冒,讓我整個人像虛脫了似的。惟一的念頭只是想奔回我可愛的家中。
就在我恍恍惚惚地拖著步伐走向公車站牌時,一個站在路旁的小男孩突然開口對我說:“大姊姊,我沒有錢坐車回家,給我10塊錢好不好?”
我聽見了,然而,我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說,甚至連仔細(xì)地看那男孩一眼都沒有。也許是當(dāng)時我真的太累了,也許是我太急著回家,也許是曾經(jīng)聽過太多諸如此類乞討的例子,多得讓我麻木了,也許是……有太多太多的也許。
于是,我繼續(xù)向前走著,沒有片刻停留。
到了站牌邊,發(fā)現(xiàn)沒有足夠的零錢搭公車,我只好到一家便利商店買盒鮮奶換零錢。當(dāng)手中握著店員遞過來有些溫?zé)岬你~板,我才突然像從夢中醒來似的,想起了剛才路旁的小男孩。
就算是欺騙吧,他,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星期天的下午,應(yīng)該和爸爸媽媽一起上哪兒快快樂樂玩兒的,或者在家中吃著媽媽做的大餐,看電視,和家人共享天倫之樂,但是他沒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路旁。向來來往往、面無表情的陌生人乞討著10塊錢,乞討著同情、憐憫與施舍。
而我,這個平??磿措娨晻?、看新聞看卡通會掉眼淚的大人,當(dāng)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shí)生命就站在面前時,我竟然無視于他的存在,冷漠地走開……
或許我可以問問他怎么了,迷路了嗎?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想不想回家?然后想辦法給他一些幫助,即使他可能不會說實(shí)話,即使我可能真的幫不上什么忙,至少我也得試了才知道。
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沒有再看到那個小男孩。他淡淡的身影卻像一層若有似無的蜘蛛網(wǎng)籠罩著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它感冒了,我?guī)鼇砜瘁t(yī)生
公車原本空空的車廂慢慢擁上了人群。一個老人提著只大籃子有點(diǎn)兒吃力地上了車,朝著我身旁的空位緩緩走了過來。等到他坐定之后,我好奇地瞧了籃子一眼,才發(fā)現(xiàn)籃子里裝的是小狗。
“乖喔,再忍耐一下就回家了,不怕?!崩先肃匕矒嶂行┙乖瓴话驳墓?,那口氣竟像是對自己孩子說話一般地溫柔。
“它感冒了,我?guī)鼇磉@里看醫(yī)生?!崩先舜蟾攀瞧骋娢腋Q探的眼神,遂用他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解釋著。
“我一個人就養(yǎng)了八只狗?!彼目跉庥袔追值靡猓凵窬拖袷歉改柑岬阶约汉⒆右话?,倏地閃耀光芒,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狗最乖,最忠心了?!?/p>
公車?yán)^續(xù)走著,老人眉飛色舞地說著他的狗。突然籃子里的狗掙扎著要出來,或許是悶在籃子里有些久了吧。老人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狗。狗似乎對車窗外快速流動的景物好奇極了,瞪大了眼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靶“祝憧茨沁?你看這邊……”
老人不時地指著些地方要小狗看,小狗果然也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qū)W⒌赝ァ?/p>
周圍的人也和我一樣,默默地看著老人和狗如此快活地欣賞窗外景物。這一次,我感覺到他們的眼光是善意而柔和的。
“我跟你換位子好了?!蔽移鹕韺⒖看暗奈蛔咏o了老人和他的狗,我想,這個位子應(yīng)該可以讓他們看得更清楚更開心吧。
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會有這些意外的相逢,偶爾不經(jīng)意地在心湖里激蕩起些許漣漪,遂又悄悄離去……那么,相識與不相識,對你我而言,似乎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了。
(金蕓摘自《青春潮》)